奔跑
他在大街上的奔跑讓我想起
風卷著雪花,離開短暫的冬季
一生被困在縫隙里的男人
與蛛網上的昆蟲
何其相似
多么潦草的腳印寫在身后
和呆在爐火邊慢慢吐著煙圈的人相比
誰先觸摸到黃昏的顏色?
大地上的事情永遠是那么冰冷
尹馬和姐姐的村莊
隔著一張紙,卻仇恨般對峙
一個人,他奔跑的速度
讓我們彼此感應
那么,他的奔跑
最終只能結束在急促的喘息聲中
仿佛一首詩寫到最后
什么也沒有寫出
燈花
她說她們那一輩終于走過來了
在明亮的油燈下
她想到了嘹亮的生活
她說那遙遠的牛棚裝不下一根火柴
返回的那一天
她聽見渴望陽光的歌聲
變成對黑暗的詛咒
我們幸福的城市,多么溫暖的燈火
像年輕的戀愛
終于翻開大膽的一頁。
一個她坐在矮凳上
面對來年的好日子,幸福地流淚
她說:我終于能夠在并不太老的年齡
幻想以前的生活,
多一盞油燈后會有的好運氣;
我們幸福的城市,燈光如此溫暖
一個她坐在矮凳上疲倦地打著瞌睡
油燈的焰頭上
偌大的燈花像舊時光中的夢幻
如此豐滿而羞澀
油燈終于開了花
我們美好的生活多么需要花朵啊!
那個打暗夜過來的她,
心里開花了
預感
他躺在床上這煩躁的夜
被白天的杯盤顛簸得搖搖晃晃
讓酒精濃度提升得如此寂寞的夜
反而使他更加清醒
明天將會遇到什么?
可怕的念頭,在他心里被泡成一種預感
他睡不著。偌大的一張床
反過來睡他,不住地挖著他的身體
再過一會兒就天亮
他的預感將會隨著呼吸一同消逝
火車
它在我童年的睡夢里奔跑
轟隆隆地呼嘯而過
它是寂寞的。寂寞的火車
承載著孤獨的旅行
從少年一路趕往生命的黃昏
幾乎每一次都要無情地丟下
一個個站臺;如歲月的河流
流淌到不為人知的地方
有些日子,高崗上綻放著暖昧的野菊花
像姐姐無法相遇的愛情
火車擦肩而過
別處的世界
仿佛露著陌生的笑臉
我不得不再次撿起一枚石子
往鐵軌延伸的方向
劃一條年輪的弧線
很多年了,命中的火車
依然行駛在寂寞的夢中
記憶中的奔跑
你不可能因為黯淡的水洼
而審視我的姿勢。
不是因為前面除了我不久的到達
也只有你所看到的
現在的一幕;既便龜裂的土地
掩埋了我的影子
我的記憶還在;
即便歲月讓一首歌驛落在從前
你不是你但我還是我
僅僅一個前傾一個抬眼的距離
就讓我走入童年
如果你不曾讓某個足跡流淚
就算時光斷裂
我也能傾聽到奔跑的聲音
月光下的馬
它在一夜之間吃完了
整整一條路
它吃光了我描繪的愛情
讓夜晚蒼老的馬
讓故鄉遙遠的馬
我躺在大地的肚臍上
聽你的心跳
你用你的肺寫完飛翔的夢
剩下奔跑
沐浴在月光下的馬
忍受著我的寂寞忍受著
我平庸的歌唱
一粒鹽和一把青草
彈響了滿天星斗
想聽你的嘶鳴
想看馬蹄踏碎天下黃花
我在月夜
沒人懷疑我抬頭看到的
是下沉的草原
我在一夜之間補完了
愛情的窟窿
我補完了月光留下的諾言
讓麥浪翻滾的馬
讓夢想回家的馬
借口
一些事已成過去
一些事是自己衰老的腳步
在生者無視天堂的激情面前
你要把自己想像成一塊不朽的頑石
把時間當成借口
接受這世界龐大的謊言
如面對一首如法炮制的詩
前后言不由衷
是等待放慢了雪花的速度
讓冬天守口不語
是愛情打碎了昔日的寧靜
因狂躁你的日子一片空白
必須是經過緩慢的音樂到達終點
終點是另外的開始
你是在笑臉開過之后出現的風景
風景是被你追逐了一生回首時的蒼蒼白發
大雪
大雪帶來冬天無邊的孩子
被龐大的粗布刮落
相伴的人走過夢中的第一道傷口
雪風砍不破潔白的胸乳
堅守童貞的麥苗
等待著海子和夭折的童話
我們在最后的鋒刃上起舞
踏雪而歌。有一種花開
是梅或者傲骨的女子
你不能因為悲壯的一聲怒吼之后
看見大雪在高原的冬天
如一頁散落的丹青
(選自尹馬詩集《尹馬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