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受爭議的“白洋淀詩群”只剩了淺淺的背影,為之命名的“華北明珠”白洋淀數度干涸的磨難恰恰象征了中國現代詩歌的命運:由《詩經》、唐詩而來的傳統在白話文運動到來時發生斷裂,新中國建國十年前后的“人民詩歌運動”在極權政治的沖擊下曇花一現,而作為思想解凍時期的產物,“朦朧詩”所倡導的現代主義傳統也在消費時代被異化——現代漢詩的讀者群體猶如白洋淀的水面極度縮小。“白洋淀詩群”作者們面前的煙波浩渺已經被保定城里“古蓮花池”里的曲院風荷所代替,誘發無限詩情的曾經寬闊的湖面讓古蓮花池里的一泓清水做了標本——就在這座別具風韻的園林周圍,一群詩歌愛好者繼續抒寫著“白洋淀詩群”的風騷,并漸漸濫觴成為當代詩壇一支生力軍——“新保定詩群”。
作為一個地域性詩歌群體,“新保定詩群”具有地域相近而人員廣泛、活動緊密而創作自由、規模較大而成績顯著的群落特征,但沒有形成流派。在群落形成之前,張勁鷹是保定青年作家中唯一具有較高成就的詩人,她的《情韻》等詩集較早獨立出版,如今她已是保定市作協的副主席。當下“新保定詩群”的骨干成員既有生活在保定市區的李點兒、霜白、七葉、雁無傷,也有生活在縣(市)的石英杰、陌上吹笛等,他們中有工程師、教師、自由職業者,也有清苑縣“四季風詩歌藝術創作中心”里的大量農民詩人;從年齡上看,他們多是70-80年代出生,正處在創作的旺盛期。“新保定詩群”通過保定市作協的“文友會”和不定期的詩歌活動等傳統形式,以及網絡這種現代傳媒凝聚在一起,堅持了每兩月一次的詩歌作品討論和一年一度的“迎春詩會”,復刊之后的《荷花淀》開辟了詩歌專版,形成了有利于詩歌創作的體制機制和氛圍,激發了成員的創作熱情。至今“新保定詩群”中具有較強寫作實力和較大寫作成就的成員已達十數人,除上述成員外,還有苑楠、易州米、谷雨、溫經天、枕月聽雪、蒲力剛等人。
綜觀“新保定詩群”的詩歌創作,他們在商業時代以近乎宗教般的虔誠堅守詩歌陣地,堅持多元化的創作風格,在視域、主題、文本和語言方面進行了大膽而卓有成效的探索;他們重視客觀存在、個人體驗和生命感悟,堅持漢語詩歌創作傳統,消化吸收西方現代創作手法,創作出了反映時代風貌和新價值觀念的大量成功之作。近幾年來,“新保定詩群”的詩人們已經在《詩刊》、《人民文學》、《星星詩刊》、《綠風》、《詩歌月報》、《北京文學》、《青年作家》、《詩選刊》等國內幾乎所有專業詩歌文學刊物上發表了大量詩作,并出版了數十部詩集,并有多篇詩作獲獎并入選國內精典詩歌選本和年度佳作,多人加入全國和省作協。其中,尤以李點兒、霜白、七葉、石英杰、雁無傷、陌上吹笛、溫經天等人的創作最值得關注。
李點兒因訂閱一本雜志接觸詩歌并嘗試寫作,作品見于全國各大詩歌報刊,曾獲詩刊社詩歌大賽優秀獎,與他人合著有詩集《三色李》。她的《這么多年》、《光陰》、《雷雨之夜》、《暗處》等作品凸顯著她的私人化寫作的特征,將自己對世界的感覺以詩的形式表達出來,有部分詩作具有寓言化寫作的傾向,如《花朵》等。她敏感的內心對現實生活懷有畏懼和迷茫,她渴望在感知之上對世界有理性的認識,但現實只讓她對生活、對時空表達著懺悔之情;在她的內心里,始終堅守著一個詩人的天地,悲憫,向善,敬仰秩序;她善于從現實中復原意境,她不善于浪漫的想像,語言樸實,規矩,推進性的敘述性語言是作品的重大特色。這樣的技巧使得她私人寫作的特質言之有物,不空洞,不虛幻。現實主義傳統在她的創作中占著主導地位。
霜白的詩飽含一種蒼莽感。這種感覺來自對時間、對空間,對人世變遷和逝水流年的深重感知和無限敬畏。他抓住了生活的矛盾,轉折的筆法充斥在每一首詩作中,造成了詩歌的強大感染力,構建了詩歌智性、理性的結構。物像在成為意象之前散亂無章,霜白善于發現其中的內在關聯,使詩歌富于跳躍性。他寫生活,更多地呈現一種狀態,對場景的擬態成為他作品最大的特點。他寫愛情,寫親情,但更多地看到了感情背后的疏離與死亡,這是時間的魔力令他心生畏懼。霜白試圖將世界當成一張紙,一面是客觀世界的狀態,一面是他主觀世界里的感受,他努力將紙對折,無限縮小其間的距離,不斷探索藝術表現生活的可能性。《當我們不再熱愛》、《填墳》、《在橋上》、《原諒》等是他的代表作品。
石英杰以豐富的個人經歷和生活體驗入詩,是“新保定詩群”中較早出版個人專輯的詩人之一,并曾獲《大眾閱讀報》2008年詩歌年度作品獎。他的詩根植于厚重的土地,善于從物象入手,抓住物與理之間的內在關系,具有明顯的精神高度和價值取向。他帶有寓言化寫作傾向的作品洞察人情事理,緊跟時代潮流,以高昂的熱情謳歌生活。他基于現實的合理想像使得他的詩作結構嚴謹,文理縝密。他的語言和意境中流淌著英雄主義、浪漫主義、理想主義和歷史敘事融合在一起形成的燕趙慷慨文風的血脈,詩風凝重沉穩,深刻凝練。石英杰拋開了詩歌私人敘事的功能,將詩這種文學形式作為解析時代生活,關注普遍道德,建構社會理想,鼓吹時代潮流的工具,詩域寬廣,詩情豁達。他的《青銅影像:長征》、《荊軻塔:明亮或者黯淡》、《國殤:青海大地》、《我和我的祖國》等作品達到了高度的藝術水準。
七葉以情詩見長,她的《流年》、《憶江南》、《有一天我們老了》、《雪人》等作品堪稱當代詩歌佳作。她居住在城里,但擁有大膽而瑰麗的田園想像。她繼承了中國古典詩歌對意境的營造技術,甚至從她的作品中能看出《詩經》“比興“的傳統。她的作品不是寓言性的,而充滿了對心靈、對愛情的精細化解構。她的寫法不隱晦,不曲折,不做作,不說教;她筆下的愛情不是私密的自我體驗,而寫出了人類普遍的感覺。她講究詩歌的節奏韻律,作品極具形式美感,充滿了音樂元素。七葉的詩表達的不僅是她對世界、對人心、對人性、對愛情的感受,更是她對生命的理想。你看不到她的怨,她的恨,她以流水般的寧靜解釋一切。在她的筆下,即便是破碎的愛情也滿地珍珠。她的技巧嫻熟,意象生動,她對愛情的抒寫實質是對人生的善良關注和悲憫關懷。
雁無傷是一位大學教師,她以獨立的女性意識和敏銳的感覺在詩中構筑了一個豐富的童話城堡,以人類思想與道德的起點為入口,以人類古老童年的田園生活元素為材料,在人類內心世界的最柔軟處上演奇異的意像電影。在《立冬,如深愁一樣深愛》、《滿月亮與空盒子》、《重低音》等作品中,她以嚴謹的結構、深淺適中的密碼、強烈的外在感染力和內在張力形成了吸引讀者的深度魔力,故此擁有大量的網絡讀者。她的詩語言瑰麗,精于遣詞造句,格調清新秀麗,猶如一個與世隔絕的奇境,氣氛淡雅,意境優美,極具美感,文字的規律性排列在她的詩中成為審美的律動;她的詩視域寬廣,在內容上健康向上,由獨特的意像構成的意境富含教育意義,啟迪心靈,發人深省。
陌上吹笛的作品具備詩歌的深度特質:想像力與凝練的語言相互交融。她在用自我的感知詮釋世界,因此她的詩作更多的是內心的獨白,充滿理想,行句之間閃耀著理想主義的火花。她對世界的感知單純而深邃。詩中的意象來自于目之所及,但卻被賦予表象以外的含義,寓言感強烈。她并不模仿平面世界的影子,世界在她的心目中只是一幅虛幻的圖景。而易州米的詩作本質上屬于一種回憶性寫作,是“新鄉愁運動”的實踐者:寓寄在城里的人對童年經歷和個人內心世界的向往。語言樸素,平實,意像普通但意義凝練,尤其是其代表作《我家太行》,用詩的寓言為山、為故鄉、為自己立傳,是飽含鄉愁的心靈史。
苑楠的作品以短詩為主,仍然秉承詩歌的私人化寫作趨勢,極為重視內心世界的感受,輔以精到的遣詞造句,營造出優美、細碎的復雜意境。她已在詩句中呈現出她的詩觀:“我不是在寫詩,我在寫著/另一個世界里,所有的我。”溫經天的詩依靠復雜的密碼建構起詩的意義和意境,他感受到世界神秘的律動,表達這種近乎怪異的感受和由此引起的宏大想像成為他寫詩的重要目的。在他的作品中,時間的流逝成為歌詠的對象,他為神秘的秩序尋找著可供破解的突破口。他的詩有些晦澀,充滿了象征主義和結構主義的神奇特征。他的詩歌是理性的,但又是荒誕的,他以帶有理性的跳躍荒誕地解構這個世界。
除上述作者外,蒲力剛詩中的敘述性,谷雨詩中強烈的現實主義色彩,鴻影詩作中著力表達的理想和現實的沖突等,他們一并豐富了“新保定詩群”的詩歌創作領域和創作技巧。保定曾經是新中國建國后文學創作的重鎮,“保定作家群是新中國文學史上一個重要的和獨特的現象”(陳沖:《保定作家群史略<序>》,中國文聯出版公司,2001年12月版,北京),在經歷沉寂之后,以保定市作家協會“文友會”為開端,保定文學迎來再生活躍的跡象,“新保定詩群”則率先成為復興的標志。詩歌是人類最早的文學體裁,隨著時間的推進,相信“新保定詩群”中這些尚還年輕的詩人們能夠在這個群體有意識的活動中堅守理想和錘煉技巧,沿著詩歌的荊棘之路攀上思想和藝術的高峰。
(本欄目由李點兒、霜白、李寒選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