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譯
十二月的一夜
——致雅羅夫
這一幕我真的沒有料到:
月亮走進我的廚房里,
一輪滿月,正輕輕地碰著
家具的邊角,
看上去更喜歡這張圓桌,
但也不反感那些角落。
月光一下就
充滿了整個屋子,卻同時
又為里面既有的一切,
包括我,留出了移動的
空間。就像一個氣球,
每一次呼吸都會讓月亮輕輕擾動一下,
但又與氣球不同,它沒有
升上天花板,而是像夢游一樣
四處移動,
離地最多也就一尺。
音樂一直陪伴著這次月亮的造訪——
你會想像那是豎琴或魯特琴,其實不是,
我想那是幾架爵士鼓,
被一種耳語般的輕撫優雅地奏響。
(那些箍攏的凹面
也許能給月亮當鏡子。)
白色的大濱菊的一絲淡綠
多像月亮的顏色,
只是還要清淡很多,很多。
我已坐擁甚多,為何還要賜我這一份榮幸?
慚愧的我,又該擺出一種多么華麗的
姿態來歡迎它?我鞠躬,行屈膝禮,但謙遜的月亮
似乎并未留意我的頂禮。
我呼吸,凝視;慢慢地,輕輕地
月亮也運行起來,游覽了灶臺、壁櫥、
書架和水槽,再停在一碗柑橘上
熠熠發光。然后又輕柔地
退去,正當我鼓足勇氣
想邀它喝一杯蜜酒或者梅子白蘭地的時候。
禁品
智慧之樹就是理性之樹。
所以嘗一口就足以讓我們
被逐出伊甸園。那個果子
本來是要被曬干,磨成粉,
一點一點地嘗,就像調味品那樣。
神本來也許打算,以后再告訴我們
這種新的樂趣。
我們卻把它塞進嘴巴,
滿口的“但是”、“如果”、“怎么”,然后又是
“但是”,不知怎么辦才好。
過量就會有毒;煙氣
繚繞在我們腦海里,在身體四周
形成一道鐵硬的云障。
一面將我們與神隔開的墻,而他才是樂園。
不是神不講情面,而是理性
過度就會成為一種暴政,
將我們鎖在它的界限里,像四壁磨得精光的斗室
照著我們自己的模樣。神住在
鏡子的另一側,
但透過隔墻與地面之間因接觸不嚴而留下的
縫隙,還是鉆了進來,像一線天光,
幾點火星,一串聽過但很快就忘記的
音符,又再一次響起。
給愛神的頌詩
微笑不語的愛神啊,求你垂聽我。
求你用翅膀的影子
擦過我。
用你的身影
包裹我,就當黑夜
是一匹絨布。
讓我手把著燈火
看清那黑夜,
讓這個國家變成
另一個讓人
想都不敢想的國度。
瞌睡的神啊,
求你讓我放慢意念的飛輪
好讓我聽見
你飄雪般輕聲細語的
盤旋。
讓我心愛的人與我一起
包圍在你大能的煙霧中,
讓我們彼此幻化成
火焰之形,
飛煙之形,
肉體之形,
新現于暮色之中。
穿越
那曾在水面上運行的靈
正走過沒膝的草場:
那靈所到之處,綠草就發出銀光。
那自四面到臨的風,天頂的太陽,
是這靈所進入的形體,
氣息。圣靈。光,它的見證亦使我們見證。
無以計數的草,綿延拜倒起身
默念著和散那,當這靈注
在閃亮的運行中將它們觸動
一次,又一次。在山坡的草場,
在一個春日,一個針眼里,
時間和空間像一根絲帶穿越。
注和散那(hosnna)是希伯來語“救命啊”的意思,《圣經》馬太福音21章中記載,耶穌基督進耶路撒冷城時,眾人向他喊“和散那”,這個詞于是成了對他們心中的救世主的歡呼。
不速之客
我切斷自己的雙手后
又長出一雙新手
我原來的雙手曾經渴望的事物
過來請求被撼動。
我挖出的雙眼
枯萎后,又長出新的眼球
我過去的雙眼曾為之流淚的事物
過來請求憐憫。
偶然發現
我曾以為,我會長出一對翅膀——
結果卻是一只繭。
我曾想過,現在該走進
一場烈火——
結果卻是一淵深水。
末世論是我兒時就學到的
一個詞:一種研究最后事物的學問;
站在鏡子前——我已不再年輕,
每天的新聞——都是關于死亡
狗——夢醒之后開始吵鬧,
狂吠,一直狂吠,
盡管這樣
我還是偶然發現,有時
并非如此:那是
最初的事物。
詞語跟著詞語,穿梭著
游過玻璃。
向我撲面而來。
(選自《詩江南》2010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