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圖上的故鄉
現在起,我用指尖丈量故鄉
在幾厘米的版圖上,用力摳出綠地和房舍
小鳥只有一只,與它對應的河流
途經外省,卻不能瀉下舊地的食糧
地理總是殘缺的,喝早茶的人
要撥開云霧,要取下變形的臉和鏡框
但今日,它們全都老了
我不曾撫摸,那同亞麻布般容易撕裂的時光
現在一寸寸縮小,像不帶聲響的節日
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喊:故鄉
請扯下面紗,并賜予光環
但今日,它們全都老了
哪怕用特殊的比例,刻上標記
我也無法摸清,回家會有幾種方向
爬行中的蜥蜴
請你原諒,這些族群的恬靜
它們需要額外的歷險,在傾瀉的春光中
打通一條捷徑,回到故鄉
像那爬行中的歷史,保持一個國度
應有的尊嚴——但不是現在
不在你青澀的想像里
不要胡亂猜測,蜥蜴曾經避開過什么
露珠、荒草,還是先人的遺骸
它們都是輕的,不被著色
只有共享中的時光還能保持戰栗的
姿勢,你暫且稱之為自然
處處隨心所欲,卻不見跟蹤者
雨夜談及彩虹
雨點在中途慢了下來。它有自己的
心事:譬如彩虹,或者純粹是兩個人的夜
福州與嘉興,當我們偶爾抬頭
天使會記住這樣的時刻
你在大風中閉眼,等啊等,等天空再壓低一些
露出路標、手勢及某塊攀升中的云朵
那一定是我,暗夜里奔跑的我
彩虹將因它而騰空,但并不飛離
因為一輩子只有一個雨夜
允許我們輕而易舉地把天空刻在心里
中途
搬遷中的鄉鎮得到了祝福
薄雪落于清晨,簡樸,明亮,只保留
一種色彩,便于恢復故地的光澤
鄉民們奔走相告,落日已入黃昏
新的一天要從肋骨間生長
帶上多數人的氣息,并因此得到信仰
河流和山地早按傳說中的比例
縮回身體。這次是真的
鄉民們歡天喜地,只認腳下的光線
新家園敞開一扇高大的門
可以裝下余生,宛如中途偶遇的鳥
獨守食糧,間或談起更薄的雪
壯年
芒果樹已到壯年,熟悉雨水
和人群交叉時應有的色澤
在福州,在軟綿綿的空氣里,它們搖曳
從屏西到王莊,成片的樹冠幾乎
壓住一月的幻影:雨水從當中漏下,來回走動
看不到至親的人,但可以聯想
那從遠方趕來的毫無戒備的生活
十二度的夜
夜要凍結。它老這么想
一個勁往下爬,到腰身,到我的腳尖
它翻了個身,露出十二度的臉
返鄉客一撥接一撥
雜食,不記名,他們才是真正的見證者
敲月光下的門,領著他鄉
仿佛不需要迎接,卻早有歡宴
春節臨近。我時常夢見溫度計
那細小的玻璃管子開始挨餓,你看
唯有一次,它讓自己變得純潔
觸及
這不是它們要的,兩個月大的斑鳩
不輕易發出任何聲音,在冬日西郊公園
接連幾天,它們一直盯著雪
從高處飄落,隔天又融化
不必太過沉默,雪、斑鳩,還有我
形似縮小或放大中的容器,偶爾亮上一回
彼此間才有對應:那是大地
大地寬廣,允許我們于秘境中相互依賴
只有清冽冽的水保持舊有的足跡
年復一年,我因它們而成熟
做最小的夢,并視其為最大的征兆
養雪也養著清白,但不記在一個人名下
斑鳩亦有饑渴的時候,它們向下垂落
藏著峭壁和密林中僅有的光影
一次次返回人間,討要天空和柵欄
據說可以隔開冬日,和那一動不動的蒼茫
它們有自己的方式
綠毛蟲不需要肋骨,蠕動著
雨水和薄霧之上,它們找到了自己的枝椏
春光晃動,依舊帶著甜膩和包容
綠毛蟲徹夜未眠,它們祈求別樣的
軀殼,每年只有一次,偷偷攢下陌生人的祝福
我全看到了:羞,弧線,縮小的地圖
幾個月里不謀而合的夢和幻想
綠毛蟲一輩子就一座天堂
它們爬呀,爬呀,學人類那樣相互提醒
到了遠方就能看見春天的心臟
寫給燈燈的一首詩
你愛這桃花,沿著雨水
尋找它們呼喊過的那些云朵
在山腰,在余生,在某個人的側影里
它們開過無數遍,卻似瞬間
起初,你以為,這是一場歷險
像一首詩的開端,帶著自己的期限
流水無情呵,身體卻有異鄉
那里預存著未來的燈火
你挑亮一盞,隨它遍訪世界任一角落
不要對遇見的人說,這是恩惠
即便桃花易謝,春卻溫暖
云朵自有云朵的去處
你可以稱之為天意,如同流水拐彎
暗夜里卻能迎來寬廣的旅途
(選自《詩潮》2010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