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申友譯
眾生之間
我成為我,
是神奇的巧合,
萬物莫不如此。
畢竟,我本可能
有不同的祖先。
本可能
自另一個巢穴飛出;
或從另一棵樹下爬出,
遍身鱗甲。
自然的衣櫥里
服飾多樣:
蜘蛛的,海鷗的,田鼠的。
件件合適,
一上身便不再脫下,
直至穿爛。
我沒得選擇,
可我不能埋怨。
我本可能
跟同類不是隔離而居,
住在蟻冢,沙洲,蜂窩,
被風吹皺的一寸景地,
或更為不幸地
被用來制作皮衣、
圣誕節(jié)的美味。
成為玻璃塊下游動的生物,
大火燃近時
根扎地下的樹木,
不明事件發(fā)生時
竄眾腳下的草葉,
或形跡可疑,卻能魅人
眼目的一類。
要是我只招來恐懼,
憎惡,
憐憫呢?
要是我生錯了部落,
而前方的道路
均已封死?
命運待我
不薄。
我本可能沒有記憶,
無從回想幸福的時光;
讓譬喻的熱望
落空。
本可能被泯滅了好奇之心——
與現在的“我”
迥然不同。
云彩
要描繪云彩,
我動作得快——
剎那間,
它們已然變身。
它們的特性是
其形狀,陰影,姿態(tài),組合,
從不重復。
它們沒有一絲記憶的負累,
悠游于萬物之上。
它們能見證什么?
在任一事發(fā)生的瞬間,
它們都在游散。
較之云彩,
生命賴以棲息的大地,
牢靠得近乎永固,幾于永恒。
較之云彩,
石頭像是我們的兄弟,可信之人,
而云彩倒像是
反復無常的遠方表親。
讓人類生從己愿,
一一消亡。
云彩從不在乎
他們在底下
忙于何事。
因此,它們那傲慢的艦隊
恬然游弋于你的一生,
我的一生——仍未告終。
它們不必與我們同逝。
它們永游不殆,無需世人觀看。
柏拉圖,可為什么
不知什么原因,
在不為人知的情形下,
“理念”不再令人滿意。
它本可以永遠存在,
從黑暗里鑿出,在光明中鍛造。
置身于塵世之上那靜謐的花園。
可它為何會尋求刺激,
與“物質”結伴?
對于那些笨拙,注定要失敗的,
無望成就永恒的仿作者,
它有什么用處?
“智慧”跛行,
你不見刺扎腳踝?
“和諧”分裂,
你不見水波泛渾?
“美麗”托著
難看的肚腸,
“善良”——
為何突然
有影隨行?
一定有原因的,且不管
原因多么微不足道,
可即使“裸露的真相”
將地球的衣柜翻遍,
理由仍未現身。
更不用說——柏拉圖——那些可怕的詩人,
群雕下隨風吹散的垃圾,
靜靜的高原上那些殘章碎片……
(選自《譯林》200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