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刀,1982年7月生,原名王飛,生于河南西峽,后遷居洛陽,新世紀“器官主義藝術思潮”的奠基者及“隨欲主義”代表詩人;自2002年起主編《出路》詩刊,有詩集《玫瑰被枯萎我被老》、《最后的抒情》、《第三人稱》、長篇小說《器官》等印行或出版。
油菜花開
這些皇族的布匹,放蕩的顏色
在城南,在通往郊區的馬路兩側
耀眼眩目,散發著濃烈
的氣味,讓一些純真的蝶,年幼的蜂
受了誘惑,惶恐地飛過田壟
而這些躲閃的舞動,莽撞的飛翔
則被拍照,成為紙片上
最角落的綴飾,而這些細節
在每年的春季接連發生,風吹落
花粉,愛情在有春天的野外
繼續開放,受粉,凋謝,被人采摘
丟棄,而這些并不在誰的世界里
顯得奇特,顯得不可思議
它們逐漸正常,成為許多人生活的
部分,自然而心安理得
而這些被我們認為矛盾的因素
正在花香里迷惑你的少女之心
你不能像一個處女般奉獻,也就不能
體會油菜花開熱烈,而心底
的死亡的陰影伴隨終生,等著
被收割,被壓榨,被使用
綻放更像謊言般真實,從來都
沒有更少過。
那天我們老了
那天與我們的距離,要比
新人捅破的窗紙薄,比流星劃過
快,肯定比云朵飄忽些
比掌中的乳房圓潤些、真切些
那天似乎就像亙古未變的路牌
一直站在長亭外,等著羈旅的浪子
歸還的將軍。那天來臨的速度
不那么慢,剛剛好,剛夠我們安排
出生,成長,兩小無猜
憤怒,激揚,放浪形骸
愛情,婚姻,細水流長
疾病,健康,老當益壯
那天我們老了,器官成為
可有可無的部件,僅供排泄之用
雙目渾濁,兩鬢霜白
我們仍能望盡落日,說夕陽多美好
妹妹多妖嬈,波瀾不驚的心啊
輕飄飄地渾入天高地遠,物我兩忘
封鎖
風雪持續篡改江山,遮蓋黝黑
丑陋的棱角,河水一反平日的透徹
與曲折,一夜之間黑盡了
遠方溫暖的問候被阻斷,電流
驟然變得微弱,似乎就要將城市
驅逐進漫無邊際的黑暗
此刻,我們需要怎樣懷想 日
此刻,日是否可以回到它本源的意義
它跳出俚語界定的動詞范疇,徹底
成為一盞紅紅火火的星辰,在佳節臨近
在絕望中,融化冰層,沖破封鎖
像帝王那樣凱旋,重返祖國的河岸
為黎民帶來春天的消息,為萬物
打開玄機,解析生命、繁衍、蓬勃的
秘密,一如風調雨順的好年景
天空那么高遠,四季分明
該開放的,鮮花就溢出香味
該媾合的,就勃起,就濕潤
一切歸于有序,有道,有棲居
下去的勇氣,幸福的圖景被臨摹得
貌似神離,有情有義
偶遇
瞧,她扭動著小腰走過去了。我忽然
覺得《國王與杯》里葡萄園的光輝
降臨在大廳,墻壁映射出屋內混亂
的場景
混亂但安詳,人們的沉默,或者
講話時機械的笑,不笑,都在和你對比
你是笑的,微笑,有時咧嘴笑,全看
你的興致,“就在剛才,剛一會兒,你
邁著叮咚的步子,朝那邊去了,消失
進走廊
盡頭。”我對你的懸念解開,放穩,不必
擔心今天被荒廢,心被瘴濕的沼澤
圍困
都不怕,前幾天空蕩蕩的籠罩業已
退去
露出府內可愛的庭院,石頭,流水
小路,樓臺,都仔細設計好了,按照
約定
坐得端正,等待老師上課,或者看到
閨秀
香噴噴地走來,長長的裙子掃過草葉
(但你的裙子明顯短掉許多,大量的
裸露
流瀉出來,充滿別人的眼,別人空虛
的隱私,別人的樂意或者別人的無辜)
露水打濕皺褶,黃色的細泥裹上鞋面
假山背后的園丁停下手中的活計,
他的面孔
不清,長發,肥胖,半天過去了
我發現他的主要工作只是窺視,和我
時常于人生的走廊上晃蕩,偶爾看到一座小院
一間茅屋,狹窄的門縫和狹小的窗口
對我發出逼人的誘惑,這時我,會走過去
看看,聽動靜,記住那后面的一切,以后
就找機會說出來。高跟鞋叮咚的敲擊
漸漸滲入地板,毫無蹤跡,似乎擬聲詞
剛才不曾被使用,你也不曾出現
我們的再次相遇不曾被發生。
牡丹小姐傳
高潮即將來臨。叫丹的女性
走過磊磊典籍,發黃易脆的紙張
在灰塵背后明亮地留下傾國傾城
的足跡,而她的眼淚也那么多
彩色的淚珠淌出姚黃魏紫,赤鱗霞冠
她的身世被一再傳說,到鄉野
到胡同里弄的茶余飯后,到我耳邊
已經有些凄涼,她和女皇帝的愛情
被放逐,被云朵無邊無際無情地淹沒
我真的以為:很久以前,某年冬天
美好的丹芳容絕代,留戀大地上的暖風
和水源,她做好一切準備在下個季節
花紅迭翠,瑤臺玉露。那年老的皇帝
性情怪異的女王,目睹飄雪連天
淫威大發,欲和美人丹發生寒冷的調情
可憐的丹紅顏一怒,任性地拋棄
共度的良辰,曾經的纏綿,至貞的誓言
衣履單薄地出長安。
少女丹東去五百里
在久往的帝都高貴美麗;昔日情人
緊追不舍,在洛水河畔再次怒發沖冠
添薪放火,沉默而倔強的丹香殉早夭
化為一把焦骨。這一切如同宿命的悲劇
具備美的成分,破碎的結尾
而丹的容顏生前就成了美談,在青衣子矜
的春夢里綿綿流傳;她的骨殖進入泥土
獲得光照和細雨,風調和肥料
從第二年開始,到以后任何紀年的仲春
都會是這樣出現,不僅在一根根枝頭
還在于文章的標題,一行行攔腰截斷的詞句
第三人稱
他明白:手
遲早要在收拾雜物的時候
被往事的棱角,狠狠地刺痛一把
而余光盡處的回憶如同
漩渦,從左至右,從外向內
把僅有的安逸,名聲,粉紅的外套
都旋轉進去。他詫異地想到:
活在過去一年的陰影之中,是多么不好。
他有意出賣,像收購廢銅爛鐵
的中年人,為了色情和奶粉
有必要及時交換;他這么想著
但他將被自己保持良好的貞潔
所欺騙,他只能不斷溫習痛苦
像瘋子,啞巴一樣,成為自我的謎團
他彎腰,拾起
屋頂掉下的石灰紛屑,用它造句
比喻什么好呢?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士
或者一百萬次擦肩而去的路人,她們是否
想過河,很清,可以看到鵝卵石
靜靜地,光滑地坐著,一如生活
周而復始,即不動蕩也不上流
只吸附著河床和工資。時光嘩啦啦地
在頭頂掠過,留下干枯,分叉,和白
他用拖把清除那些不潔凈的,妻子
和污漬,他想著趁天黑策劃一次出走
在缺口的火車票上換取半點安慰
這個城市連煙囪都沒有,他感到憂傷
他們的電力依靠外省,哦,那么
他們不知道哪天就會因為一個跟頭
而丟失光明,無辜地坐進黑暗里
在貧民區的街道上,走著貓,驚恐的狗
他看著天昏暗下來,毫不懷疑
自己是靠揮霍著稱的人,像天才寫詩
最終浪得虛名;可為什么要說出
迷惑的言辭,趕著腳步走
難道看不到它們很累,變舊,遲鈍
動彈一下都需要暗示與勇氣
他點煙。隱秘的對話無法繼續
影子無法面對現實,它永遠被踐踏
被活生生地放倒,隨波逐流
在一個血性減失的男人面前沉默寡言
背后巨大的空虛劈頭蓋臉地壓下來
他挪挪身子,為它們讓路
或者強調自己能動,能心跳
能呼吸浮塵超過百分之三十的空氣
死去的傀儡重新復活,他決定
圣戰,讓花環和椅子重煥芳香
而他的混亂來自于不肯退居幕后,他不肯
交出權杖,他顧慮
預言的漏洞會讓小人得逞。他認為要洗禮
在廣闊的寂靜,和悶熱的亞熱帶
草木四季旺盛,紫荊花凋零,動物接受磨滅
他用精神的力量自我寬宥
站立平衡,完美地做完家務勞動。
(選自《牡丹文學》、《出路詩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