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不遇,1980年生于廣東省揭西縣。1998年考上大學,畢業(yè)后在珠三角從事媒體工作。出版有詩集《魔鬼的美德》。
真理的深度(組詩)
真理的深度
一個深埋著頭的
建筑工人或木匠,
他所達到的真理的深度,
任何詩人、哲學家、
醫(yī)生和律師都達不到。
在四面包圍的風中
他的真理矗立著,構(gòu)成了家:
那一堵堵墻,那一扇扇門,
那些床、桌子、椅子、柜子……
世界呈現(xiàn)出深度只因為
庇護我們的家的存在。
而上帝是真理的創(chuàng)造者:
他用石頭砌出人的骨架,
用各種顏色的泥土糊上,
再用靈魂的刨子
推出一個個光滑的人。
他滿意地抹了一把汗水,
我們滿意地占領(lǐng)了整個世界。
一位德國飛機維修員
在珠海
在家里,在辦公室,在大街上,
我都聞到珠海的濕潤氣息,
我喜歡這種氣息,我想我家人也會
喜歡,
因此我把她們從德國遷到這里,
因此我能夠牽著她們的手
在珠海漂亮的情侶路上閑逛,
看著海面上那些自由自在的鳥兒。
珠海是我的第二故鄉(xiāng),我打心眼里
喜歡它。
而我的工作,也與它十分相稱,
就是為人們修補飛行的夢想。
高速公路
我們的身體是一條高速公路
發(fā)生過很多事故,
眾多靈魂在此摩擦、碰撞、
燃燒。
我們的骨頭僵硬
無法張開雙臂,擁抱這些靈魂。
我們的雙眼,喉嚨,甚至皺紋
都灌滿了瀝青。
我們不得不躍過寬闊的河流
穿越幽暗的隧道。
車輪和波浪形成
洶涌的坐標。
有一條更高的高速公路,
鳥在上面漫步,腳爪下
電流灼熱飛馳。一只鳥沒有站穩(wěn)
張開美麗的翅膀平衡身體——
這是唯一發(fā)生的事故。
在那里,它們可以看到很遠,
可以輕捷地飛越
我們艱難抵達的終點。
硬幣
(海子二十周年祭)
在巨大的樓盤廣告下
我們讀你的詩。把麥子的意象
換成硬幣。這樣更容易理解。
你很窮,你的詩
就是一袋哐當作響的硬幣
從未花出去,紛紛掉落在鐵軌上。
在你硬幣的兩面
是太陽和黑夜——
如果命運擺在我面前
我也將選擇拋硬幣決定。
鐵軌生長,呼嘯而來的火車
把硬幣碾壓成刀刃——
一節(jié)記憶終止于那一年的車廂
載滿了陌生人和空氣。
硬幣被碾磨很久,那掉落的聲音
才傳到這里,
因為那聲音要涉過重重波浪,
那波浪要拍碎在整齊的堤岸上。
街頭記錄者
這些頭顱在秋風手中波動,
但領(lǐng)帶不是鐮刀,遮陽傘
不是草帽。汽車如蝗蟲
找不到糧食,只能啃食瀝青。
走進“甜蜜蜜”婚紗攝影樓的
苦澀愛情,和強壯的母親
無法聯(lián)系在一起——
她踩著田間小路
喜悅地歸來。而此刻行人被撞飛,
就像收割機收割鳥群。
這里的樹
想嫁給田野,帶去豐厚的嫁妝。
但死者被城市的胃所消化,
稻草人因鋼鐵而無法腐爛。
田地荒著。年輕人鼓翅飛遠,
在街道或下水道分割成的
堅硬、干旱的田里
覓食。當耕地遠遠高出田埂,
蓄水的古老法則變成
排水,排出焦慮和流水線。
他們渴望或者已經(jīng)收割了這些:
戶口,那強大的根;
鈔票,那銳利的葉子;
歧視的目光,那又高又直的莖稈;
比喜悅強烈、持久十倍的失落——
那瘋狂而又細小的果實。
沒錯,這是一株稗草。
蘆葦
你彎下腰,嘴唇
觸碰到水面,
河底的石頭
突然像鹽一樣融化。
魚高高躍起——
蘆葦絮,
一支吸管含在風的嘴里。
你的身體正在變咸。
燈亮時,風停了,
世界沒什么改變,
只是河水淺了一點點,
河岸的泥土厚了一點點。
尋隱者不遇
我和他相逢在狹窄的山路上。
他遠遠踢來一只小石子,
我俯身撿起一個好名字。
我們避讓著,一人攀附在巖石上,
像簪在胸前的白花。
沒有詢問和回答。天空
晃動著灰暗的鏡子。
深澗彎彎曲曲,石頭
使流動的時間泛起波紋。
松針縫著一件破風衣。沒有云
架起獨木橋。只有
懸崖邊滴著汽油的雷聲
催促我快點回去——
我承認,這首詩
是在轟隆的公共汽車上寫的。
情詩
躺在你身旁,心在左邊,
落日滑向右邊:你的手兩邊都摸索
直到它們像仙人掌勃然而立
把你刺痛,鮮血直流。
南風吹來,一朵野花開放
美麗,猶如回光返照的臉——
你渾身長滿了眼睛
只使用一雙就夠了:望著我。
不要讓嘴唇也長滿刺。在我們頭上
另一座屋頂,有著貓的氣息。
風慢慢吞咽著灰塵的唾沫,
正如魚艱難地游進沙漠。
在沙灘上遇見一條魚
在這狹長的沙灘上有一條魚,
它遇見我時
把頭深深埋進沙里。
它的尾巴
和一只失散的鞋挨在一起。
讓我們一起討論
海水和沙子的相似性。
我把它挖出來,而它瞪著我:
透過沾滿沙子的目光
我看見了圓鼓鼓的海水。
因為渴,我從海里爬上岸,
而你卻死在這里。
此刻,我們都赤裸著,身上都有
一股咸腥味
并露出相同的刺。
(選自《詩刊》2010年10月號下半月刊)
評判一個好詩人的三個標準:激情,想像力,智慧。評判一首好詩的三個標準:簡潔,樸素,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