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水詩歌及詩觀

肖水，1980年生于湖南郴州，畢業(yè)于復旦大學法學院，現(xiàn)居上海。

抒情詩

——致H

無端，出現(xiàn)城市，蘆葦在浴缸里，墻

上垂擺著三兩鳥聲

水作為一種濕滑的苔蘚，沙發(fā)生出

耳朵、牙齒和更輕柔的嘴唇

無法將云朵歸入歧途，也無法在橋

中央，找到開花的灌木

倒敘的嗓音如沸滾的松香，田埂上

的煙霧，被拆除，也被驅(qū)散

陶淵明在眠

大朵大朵的云，像牽?；ǎ蛋档兀?/p>

結在他的唇邊

灰雁低旋，喑啞的叫聲

沉向地面，仿佛誰詩句里隱蔽的一

處蘆葦

國定路

她跳上自行車，深陷的

三角形身體，幾乎要被鋒利的座椅，

從中裂開

但厚厚的衣服，包裹她，她像

已經(jīng)蒸熟的肉粽，在寒風中，粘稠，

冒著熱氣

南潯古鎮(zhèn)

她的身體，已經(jīng)像梅干菜里混了一

兩團肥肉，

但她在湖光橋影中，熟練地晃出三

只手指

然后，她退回桃花掩映的屋里，不時

空對著巷子

想著那些碎落在墻角的，白里透紅、

鮮嫩多汁的時節(jié)

望遠鏡

貓群像黑色的氣球，浮在夕陽下的

屋頂

所有人手上的繩，飛得再高一點，故

鄉(xiāng)就再稀薄一點

母親舉起未知之物，對準天空和神，

在叫

吳劍英的女人眼里，兒子依舊小如

櫻桃，命若孤單的琴弦

游泳館

他知道，所有的男人都在像看女人

一樣看他，

所有的女人都在像看男人一樣看他，

于是，他游得比魚，更快了一些，

比花更慢了一些。

青蛇傳

到底是虛構的肉身，不過山形間一

縷殘破的輕煙，

遙遠、晦暗的家族，即便明月當空，頭頂?shù)男浅揭采儆谲S出潮頭的河豚。

雪需下得再小些，現(xiàn)出枯荷的衣袖

和雨水的骨頭，

牙齒需再鋒利些，這臨安城外的每一寸春光，才會更燦若鐘聲，血跡斑斑。

曹操

威武吾王，詩句不過是天邊一抹比云彩更濃重的虛無，高高的雨水

穿過重重鐵甲，空如曠野的一顆心，

何須大雪的護衛(wèi)？

風中突起三兩閣樓，當可登臨，當可

遠望百里外的美人和山河，

而誰俯身拭去案幾上的塵土，為你的尸骨添加一杯烈酒、幾枝血紅的

梅花。

毛潤之先生

幸得先生，始有人從一首詩，信任一

盤廝殺的棋局，

月涌大江，落子無聲，寥落的星辰仿

佛在靜待一艘由遠及近的草船

我聽見，弓弩終若細雨，小于墨點和一截中空的竹枝，

然世無完人，如同老虎逃脫山林，如同青碧的山林

布滿黑色的暗紋

途遇胡適之先生

先生，容我在你的尸骨邊，拋撒下更多的鮮花和更多的

我的骨頭，詞語里藏有魚刺，喬木的落葉上浮起綠

色的犀牛

月亮縱情于謊言，光的灰燼里生出的時間像彎曲的湯勺

我用尖利的牙齒和嘴巴，響應你在堅硬的喉骨里保

存的風。

隱喻詩

那棵樹像金子一樣暗，如果

不是經(jīng)過掙扎，夢怎會被分岔開翻出泥土

此刻的霧，足夠沖淡一只鷹凄厲的叫聲，它的

領地越來越高，越來越飄搖，身下的雨水像不斷掙

脫的鯉魚和兔子

后視鏡

——致w

我看見你在向后退去，黑黝黝的潮水逐漸減損內(nèi)部

的光亮

而風的爪印順著樹梢，歪歪斜斜布滿天空，像冬天

在寒冷里不斷往高處攀爬

但這也許并非真實的景象，如同天鵝飲掉了一座橋

梁的倒影

如同閉上雙眼之后，我還能察覺一片水域的移動，

以及一座島孤獨的消失

致李賀

這個冬日，該有枯黃的馬匹經(jīng)過

它的尾巴忽然竄出火

它慢悠悠地走， 慢悠悠

地燒成一副骨架，瘦的山水。

柏林，柏林

我在墻上革命

十五年來，我像松鼠那樣爬行

聽見我剝松球的聲音了嗎

牙齒輕輕咬它，它卻并不松動

只有那些皮神秘地掉落在泥土上

清晰可見，

仿佛是即將覆蓋在我墓碑上的雪

雪匆匆在體內(nèi)倒塌，

我感到骨頭上，有一只蟲

它要攀爬到我的額頭，

然后，怕是要鉆到地面上去

它要成為慈恩教堂廣場的院子

它要成為孤零零的一棵樹

光榮

因為都喜歡烏鴉

因為我們都是有病的人

因為我們將親自邀請我們的屠夫

因為我們不能在懷疑中被鋒利的詞一一殺死

致王維

有一次，我很幸福

我看見，我可以與月亮

平分秋色

芭蕉是櫻桃

春天淪為三兩馬夫

女人如紙一般鋒利

風堵住桃花里的水聲

黑魚縱上樹椏，所有

鳥都是人間的缺陷

若不愿忘卻

實可在枝頭垂釣

波浪又靜又黑

野豬的四個爪印，像憎恨

也像懇求

（選自《詩選刊》電子投稿）

我固執(zhí)地認為，當代中國詩歌正走在它本應該走的路途上，無需追求80年代意義上的“復興”，更無需尋找所謂的“出路”。在所謂眾多非詩人霧里看花、眾多詩人為未來詩歌道路迷茫的時候，我只相信強大的詩歌個體的寫作就是道路本身，蠱惑人心的口號和宣言都是無效的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