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愛 風俗圖

關鍵詞:彭斯 敘事詩 勸誡詩 動物詩 農事詩

摘 要: 彭斯不僅擅長抒情短詩，而且寫有為數不少的敘事體長詩，其內容涉及諷刺、勸誡、寓意、信仰等等。本文選取彭斯三首有代表性的長詩，進行文本分析，以顯示詩人寬廣的詩路和淳樸、美好的情懷，還有他對鄉土的愛，對信仰的虔誠。文后約略涉及了這些詩作的信仰背景——《圣經》和基督教。

彭斯(1759-1796)是蘇格蘭18世紀最偉大的農民詩人。卡萊爾在《英雄和英雄崇拜》中，把他和約翰遜、盧梭并稱為“文人英雄”，認為“他是一個達到了永恒深度的人”{1}。他從小生活艱苦，所幸父親頗有見識，同鄉親合資聘人教育子弟，使彭斯得以接受基本的文化教育。彭斯一生足跡僅限于蘇格蘭，在生命的最后幾年里，擔任稅局職員，經常騎馬雨中巡行，因勞累過度，得病而英年早逝。

彭斯短促的一生處于歐洲乃至西方的多事之秋，工業革命、美國革命、法國大革命，個個都是大事件，受其影響，他具有濃厚的民主思想。彭斯接受的是英語文化的教育，但作為蘇格蘭人，他首先是一個愛國者，他選擇用蘇格蘭方言書寫自己的主要作品，他在多首詩歌中表達了自己的民族自豪感。

彭斯最廣為人知的是大量民歌體抒情短詩，尤其是愛情詩，許多詩篇被經久傳唱，膾炙人口。但其實他是個多面手，他有多首敘事詩及諷刺長詩，另有即興詩、詩札、大合唱等。作為一位農民詩人，在飽嘗人生的艱難與辛苦的同時，彭斯始終葆有一顆淳樸樂觀的心，擁有對生命的熱情和愛戀，他的詩感人至深。創作之外，他曾收集、整理、寫定了三百多首蘇格蘭民歌。

彭斯的長詩中，最有名者有《佃農的星期六晚》、《兩只狗》、《湯姆·奧桑特》等。本文主要通過這三首詩，來具體領略彭斯敘事長詩的特色。

《湯姆·奧桑特》是一首勸誡詩，警戒世人切勿貪杯酗酒。湯姆·奧桑特在一次趕集天的晚上，滯留酒店和酒友約翰一起買醉，后半夜騎著座駕驢子“梅琪”，冒著狂風暴雨趕回家，中途在阿羅微教堂遭遇老妖魔尼克舉辦的群魔舞會，他醉醺醺迷上女妖婆南尼，差點被抓去地獄，所幸梅琪跑得快，雖丟了一條尾巴，卻救了主人性命。全詩由詩人以第三人稱進行敘事，以湯姆的妻子凱蒂的立場立論，詩篇共分19節，詩節長短不一，最后一節是這樣的:

好了，這個真實的故事不論誰在聽，

每個成人，每個母親的兒子記分明:

每當好酒叫你實在嘴饞，

每當你胡思女人的短汗衫，

想想代價!別為了一時的歡娛，

就忘記湯姆·奧桑特的好母驢!

全詩雖意在勸誡，但整體調子就像結尾的詩句所透露的一樣，充滿幽默感，帶有一層輕喜劇的色彩;其中的主體部分，完全是鋪排開去，沉浸在故事本身的敘事狂歡中，勸誡的意思已經很淡薄了，就像我們漢代的大賦一樣。比如描寫酒店暢飲的一節，盡管屋外大風怒號，但:

湯姆坐在酒店里好生舒暢，

緊靠著壁爐，一杯又一杯，

啤酒的泡沫向上冒，神仙也愿來作陪，

……

憂愁之神看見了人們這等快樂，

一著急，就淹死在酒杯的一個角落。

時間的翅膀載著歡樂向前飛，

就像蜜蜂運寶把家回，

帝王雖有福，難比湯姆樂開懷，

他把人生的一切憂患都打敗!

酒的魅力逼真如在目前。但歡樂終有收場的時候，我們且來欣賞這一組博喻:

但是歡樂猶如那盛開的罌粟花，

枝頭剛摘下，艷色即已差;

它又像雪片落河上，

頃刻的晶瑩，永恒的消亡;

它又像那北極光，

稍縱即逝，不知去何方;

它又像那美麗的霓虹，

在風暴里消失無蹤。

挨到二更天，湯姆不得不騎著梅琪動身上路回家。冒著風雨雷電，哼著古老的蘇格蘭小調，不覺間他來到了阿羅微教堂，許多人曾死在這一帶:

那里僵尸和梟鳥夜夜在嘶叫。

……

前面杜河里洶涌著滾滾波濤，

后門樹林里怒吼著千軍萬馬的風暴;

閃電劈打一棵一棵的大樹，

雷聲逼近，一步緊似一步——

接下來，進入全詩的主要場景，在這風雨交加的午夜時分，在森林里面卻出現一處燈火輝煌的教堂，里面正舉行一場盛大的舞會，這顯然是邪魔之處。詩人從第六節開始，在連續數節里大肆鋪排，描寫了基督教背景下，民間信仰中的魔鬼世界的圖景:魔頭、黑狗、棺材、一大排帶血的尸首、兒童的骷髏、吊死鬼拖著長舌的血口、男巫女妖、丑陋的老妖婆……群魔亂舞，如醉如狂。高潮處是湯姆鬼迷心竅，為女巫南尼的舞姿大聲叫好，驚動了群魔，被緊追不舍;結局是驢子梅琪丟掉一條尾巴，湯姆撿得一條性命。作為一首敘事長詩，彭斯寫得形象生動，繪影繪聲。在音樂的節奏之外，敘事本身就構成一種內在的節奏，隨場景之不同，緩疾有別，使讀者身臨其境，感同身受。

這首詩在影響和藝術上的特點，譯者王佐良先生介紹說:“由于方言的運用和音韻的機變達到了化境，這民間傳說傳誦了二百年，至今都是蘇格蘭優秀演員們展示自己朗誦功力的保留節目。作者寫氣氛、寫動作、寫心理反應，無不得心應手。”②

《兩只狗》是一首動物詩{3}，是歌詠動物的敘事長詩，借對來自富家的“凱撒”和來自窮人家的“樂斯”兩只狗的擬人化描寫，對比了蘇格蘭老爺太太同莊稼漢的生活真實，表達了詩人的好惡傾向。全詩共35節，每節長短不一。詩的前6節是第三人稱敘事，構成第一部分，詩人告訴我們，故事發生在蘇格蘭的一座小島上，在一個晴朗的6月天的午后，為了解悶，兩只狗出門相會。凱撒雖然出身高貴，卻毫不自傲，總能同窮狗友好相處:

不論在市場、磨坊、鐵鋪或教堂，

不論對方是怎樣癩皮卷毛又骯臟，

他都一見就心花怒放，

結了伴隨地撒尿，處處閑逛。

再看莊稼漢的看家狗:

樂斯是一條聰明忠實的好狗，

跳墻越溝，本領難求!

他的白毛臉顯得又快活又誠實，

到處贏得無數新的相識;

它們見面后:

不消說這兩條狗是相好的知己，

見了面親親密密，談得投機，

先用鼻子交際一番，彼此聞了又吻，

再來相幫挖地，逼得老鼠逃遁，

接著在山上大跑一氣，

一路上打鬧逗樂，笑笑嘻嘻，

最后種種的花樣都已玩膩，

兩狗才夾了尾巴屁股著地，

坐下來閑話家常，

談一談“創世主的得意兒郎”。

對狗的情狀能這樣描寫，非在農村生活過的人莫辦，這不是想象，而是真實。尤可注意的是，彭斯詩歌一貫的輕快喜悅的風格，在這首詩中同樣明顯。

第7節開始，詩歌變成第一人稱對話，進入全詩的主體部分，也就是第二部分。這一部分共包括28節詩，可分成7段對話，其中凱撒4段，樂斯3段，交叉進行，如老朋友聊天。借凱撒的口，老爺們錦衣玉食、窮極無聊、腐化墮落的生活如在目前:

日上三竿才起身，鈴兒一響群奴應，

……

從早到晚，廚房里辛辛苦苦:

烤的烤，炒的炒，煎的煎，煮的煮，

……

一頓夜餐所花的錢，

佃戶家要過多少天!

在家鄉揮霍還不夠，更要周游列國吃喝嫖賭胡鬧一番，“把他老爹的心肝肚肺都出賣”。但須知所有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對佃戶的殘酷壓迫和掠奪上的，是由“老爺逼來血淚斑斑的租金”所支撐著的。凱撒實話相告，紳士們的生活并不值得艷羨:

不錯，他們不會挨餓，不必流汗，

不怕夏天的悶熱，冬天的苦寒;

不用損筋傷骨去干苦活，

到頭來弄得滿身病痛，天天吃藥。

……

可憐的是那些老爺太太，

閑著無事反而萬般無奈，

游來蕩去，打了呵欠又伸懶腰，

毛病一點沒有，心情實在糟糕。

男人白天打獵、賽馬，晚上狂飲、亂嫖;女人當面親熱、溫存，背后卻飛短流長，實實是男盜女娼……“他們的心里可沒有半點喜歡”。這里寫到的富人生活，已不是僅僅停留在所謂揭露和批判的憤激層面，而是深入進了內里。我們尚可留意凱撒最后的兩句交代:

老弟，當然也有個別的例外，

但總的說來，這就是所謂的老爺太太。

有了這兩句，詩人的宅心仁厚就表露無遺了，他與那些憤憤不平的恨世者——流氓無產者完全區別了開來。

再來看樂斯的講說，盡管窮哥們搬石塊、挖河岸、修長堤，泥里水里累得筋疲力盡:

但是我卻不懂是怎么一回事，

他們大多數是歡歡喜喜的一家子，

雖然處在困難的境地，

可養出了結實的小子和伶俐的閨女。

……

他們把一生中最大的安慰

寄托于忠實的妻子和成長的兒輩。

最大的驕傲是學話的兒童，

他們的笑聲使爐火也格外歡騰。

這是親情之美，與老爺太太們形成鮮明的對比。窮人有窮人的開心事:

等到新春快樂元旦到，

他們就頂著冷風把門窗關好。

燒酒摻奶熱騰騰，

溫暖了所有的良朋;

瓶裝的鼻煙盒噴香的煙斗，

殷勤相敬手遞手。

讀著這樣的詩句，農夫鄰里之愛，鄉民間在歲末淳樸的歡樂歷歷在目。最后看看全詩的結尾第35節，這結尾是緊跟在凱撒的描述之后的，這是全詩的第三部分:

話到這里太陽已經西沉

夜晚帶來了幢幢黑影，

甲蟲懶洋洋地拖長叫聲，

耕牛立在田野里低頭沉吟。

這時兩只狗起身搖搖耳朵，

他們慶幸是狗而非人，

就這樣珍重道別分了手，

相約幾天后再來碰頭。

情景逼真，而意味深長——窮人辛苦，富人無聊，所以人不如狗!

《佃農的星期六晚》寫詩形象、生動，據說，是以他的佃農父親為原型寫的。詩的副標題是“獻給R·艾肯先生”，這位艾肯先生大約是詩人所尊敬的一位朋友，或一位有身份有影響的什么人。全詩21節，每節9行，可分為兩大部分，第一節應為序詩，第2節起進入敘事主體。先看序詩，這是題獻，也是說明:

為你我吟唱簡單的蘇格蘭詩句，

表一表鄉下人家的情景:

強烈的鄉土愛，無邪的風俗圖，

敘事部分的20節詩，從內容的推進上，可劃分成四大部分，2至6節為第一部分，7至11節為第二部分，12至18節為第三部分，19至21節為第四部分。前三部分敘事，最后部分議論。這20節詩寫出了蘇格蘭佃農一家人在歲暮周末團聚時的歡樂情景，全詩充滿濃厚的宗教情感，突出描寫了他們對信仰的虔誠與執著，雖然生活艱辛，但他們生活的全部根基實際是立足于信仰之上的。

以下分別來解讀這詩的主體歌吟。第一部分，寫父親兒女在星期六晚歸家團聚的天倫之樂。先是一家之長的父親:

十一月冷風猛吹，聲如嗚咽，

冬天的短促日子已近尾梢。

滿身泥水的牲口卸了大犁，

幾行烏鴉飛向老巢，

困乏了的佃農也停止干活，

一周的勞動今晚告終。

他收拾好鐵鍬和大小鋤頭，

盼望明天能夠休息放松，

拖著兩腿通過田野，向家園移動。

這一節詩其實是為全詩定調的，佃農的常態生活基調是“艱辛”，歡樂只是艱辛背景下的慰藉。當他看到自己那座孤立的茅屋時，久等的孩子爭著跑上前迎接，進得屋內，壁爐內火苗燒得正旺，爐前的石板閃著亮光:

勤儉的妻子笑臉相迎，

學話的小兒子爬到了身上，

這時候他已毫無憂心，

忘了一整天的勞動和苦辛。

接下的詩句寫到在外做工的兒女紛紛歸來，一家人其樂融融，談到各自的見聞，“鐘愛的父母看著兒女充滿希望，/想想日后大有奔頭”，媽媽忙著針線活，父親不忘勸告和教導:不管人前人后，對主人家的活計要勤快，不可嬉戲偷懶;“還有，啊，一定要敬上帝……只要虔誠，上帝絕不會不厚賞。”

第二部分，寫青年男女間的愛情。大女兒珍尼的男朋友來訪，姑娘“兩頰泛紅把頭低”，小伙子“又靦腆來又講禮”，母親留心觀察，歡喜自己家閨女有人瞧得起，小伙子誠實又可靠。晚飯上桌，母親殷勤招待。詩人獻上自己的祝福:

美哉愛情!如此摯愛何處找?

美哉幸福!幾曾見這真正的狂歡!

我跋涉人生道上已多年，

飽經風霜，愿為諸君進一言:

“如果上帝有心讓我們當神仙，

在人世的苦海里喝杯天上酒，

就讓他叫一對老實誠摯的年輕人

彼此緊抱，互訴衷情意悠悠，

當晚風吹拂，在那雪白的梨樹下頭!”

但詩人也難免憂慮，怕“披人皮的壞東西”處心積慮，用狡猾的圈套乘不防糟蹋了天真的珍尼，詩人痛心地反問:

父母把心愛的女兒看如命根，

難道就忍心看姑娘失身，雙親急瘋!

第三部分，寫家庭里的敬拜、讀經和禱告。愉快的晚餐結束，大家嚴肅起來，圍著壁爐坐定，由父親翻開祖傳的《圣經》，帶領全家唱詩敬拜:

他們唱起簡單的歌詞，

可貴的聲音出自內心。

這里沒有“意大利的顫音”，也沒有自傲的教會里“堂皇的儀式”，但在這遠離塵囂的茅屋里，“上帝喜聽出自靈魂的言詞”。這里表達的是《福音書》的觀點:“神是個靈，所以拜他的，必須用心靈和誠實拜他。”{4}14、15詩節寫讀經，14節寫到《舊約》里亞伯拉罕、摩西、大衛、約伯和以賽亞等著名人物和故事，15節寫到《新約》里救世主耶穌的清貧、受難，以及他的門徒們的活動包括使徒約翰在拔摩島所見末日異象，非常有概括性。16節是父親帶領全家的禱告:

但愿一家人今后總能團聚一道，

永遠沐浴在上天的陽光里，

不再嘆息，不再流痛苦的眼淚，

共同來唱詩贊美創世主，

互相做伴，彼此更加親愛，

聽憑歲月隨著永恒的圓輪翻飛。

18節是子女散去后父母單獨的禱告:

既然天力能叫鳥類歸林各有棲，

能使百合開花春色嬌，

一定也能遠張智慧眼，

保他們一家大小都安好，

首先一條:人人心善行天道。

這一節詩里也有《圣經》用典，在第五、第六兩句，它是《馬太福音》六章25-34節耶穌關于勿慮衣食的比喻的化用。這節詩最關鍵的是最后一句:“人人心善行天道。”神的庇護遍及天地，這些淳樸的蘇格蘭父老鄉親首先關注的是心的離惡行善，這就是信仰，是虔誠。

第四部分，可視為全詩的主題升華，詩人由一家一姓上升到了全蘇格蘭，強調人民信仰的虔誠“正是蘇格蘭的偉大所在”，因為由此而奠定了“善良”的人民和“自由”的傳統的立國根基。詩人吟唱道:

公侯不過仰帝王鼻息，

“好百姓才是上帝最高貴的成品;”

詩人祝福道:

呵，蘇格蘭，我親愛的祖國!

為你我向上天提出最熱烈的愿望，

愿你那勤勞堅毅的土地之子

永享健康、安定和稱心如意的興旺!

呵，還愿他們保持生活的淳樸，

不受奢風惡習的玷污!

怕什么王冠被奪，王位被砸，

只要有良善的人民起來衛護，

就有火的長城把心愛的島國保住!

王位不足惜，國體在民，希望善良淳樸的人民生活安定，這是詩人民主思想的表達。詩的最后一節歌唱反抗暴君，追求自由的蘇格蘭愛國者，這是詩人愛國思想的表達，而追求自由與尊嚴的總根源乃在于上帝:

啊，上帝，是您使愛國的血潮

奔騰在偉人華萊士④痛苦的心坎，

他敢于尊嚴地頂住暴君的威勢，

又尊嚴地死，再樹光榮的榜樣。

詩人祈愿上帝使自由的傳統在蘇格蘭:“代代相傳，為她增光，替她效死!”

最后，應該一提本詩開頭所引葛雷《墓園挽歌》里的幾句詩:

雄才休笑他們有益的勞動，

土氣的歡樂，卑微的身世;

偉人也無須帶著冷嘲

來聽窮人們的短短家史。

葛雷的詩赫赫有名，有人譽為“全部18世紀英詩的壓卷之作”，但葛雷系文人作品，抒發的是文人的情感，全詩有著濃厚的沉思氣息，分別寫到農人、權貴、詩人，但都是置于死亡的背景下的，有深沉的命運感，其中有對農民生活的同情，對繁華之為虛妄的呈示，也有對窮苦詩人不幸埋沒的傷懷和不平。不同于葛雷，彭斯是農民，他所要歌吟的主要不是天才的懷才不遇，默默無聞，也不是要深思死亡的命運的無情與公平，他只是單純地要寫農民的生活，并且是歌唱，而非沉思。所以他強調了天才生在茅屋雖被埋沒，但他的生活可能因此倒比較開心。彭斯在他的詩歌的第一節里有:

艾肯呀，你如生在茅屋也逃不了這等處境，

天才會埋沒，卻遠比現在開心。

失耶?得耶?

讀彭斯的這首詩，很自然地會想起我們古老的詩篇《七月》，同樣寫農人生活，但《七月》寫的是農奴，所以只有辛苦，一年到頭只有永無止息的勞作包括憂傷，沒有歡樂和盼望可言。彭斯寫的卻是農民(佃農)，他們擁有相對的自由和屬于自己的生活，尤其是他們生活在不同的天空下，他們雖然貧窮苦辛，卻有神的看顧，所以有盼望。

最后，想談一下王佐良先生譯彭斯所做的譯者注，這是一個小問題，但牽引著大問題。王乃大家，又是詩人，所譯彭斯詩歌味道十足，應是很傳神的了。但讀彭斯，必須有一個基本的文化背景，即對基督教、《圣經》的了解和熟悉。因為彭斯的許多詩篇都體現著基督信仰的精神質地，甚至直接大量涉及《圣經》方面的用典，最典型的要數《佃農的星期六晚》這首敘事長詩了。詩中最基本的主題是，人民虔誠的信仰“正是蘇格蘭的偉大所在”，詩中有大量典故直接取自《圣經》。不熟悉《圣經》，這首詩根本上是難以讀懂的，所以王先生做了比較認真的注釋。但在有些需要做注的地方，他還是漏掉了，比如第13節對《約翰福音》四章24節的用典，第18節對《馬太福音》六章25-34節耶穌關于勿慮衣食的比喻的化用等，還有在用典比較集中的第14節里，對五六兩行詩所涉及的大衛王，注釋說“愛做詩的國王，出處待查”。另外，在《威利長老的祈禱》里，關于亞當的罪孽，注釋說:“夏娃食了禁果，與亞當真正成了夫婦，上帝大怒，將他們趕出伊甸園，以后他們生下子女，即為今日人類之始。”這一注釋不能說很嚴謹。王先生在西南聯大受的本科教育，后又得在牛津深造，西學根底應該很扎實，但他對《圣經》還是不算太熟悉，而英譯《圣經》詹姆斯王本可是赫赫有名的英語文學經典。這里談這個問題，不是要挑王先生的刺，而是想由他指出一項為大家所忽視的事實，就是我國外國文學界一個世紀以來，在對西方文學和文化的引進、學習和研究中，比較忽略或者說不夠重視對《圣經》和基督教的深入了解。

本論文系湛江師范學院2008年校級科研項目的階段性成果，項目編號為:W0802

作者簡介:張文舉，湛江師范學院人文學院中文系副教授，主要從事外國文學、圣經文學及基督教文化的教學與研究。

① 卡萊爾.英雄和英雄崇拜——卡萊爾講演集[M].張峰，呂霞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88:307.

② 彭斯.彭斯詩選[M].王佐良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5:16.

③ 關于《兩只狗》，在王佐良譯《彭斯詩選》中，被列在敘事詩一類(見該書第139頁)，而不是放在“詠動物詩”里面;并且，《兩只狗》有一個副標題“一個故事”。王先生這么歸類自有其道理在。我們認為，這首詩從內容說，是動物詩;從形式說，則是敘事詩。在王先生翻譯的《彭斯詩選》里，歸在“詠動物詩”里的是形式上相對比較短的《挽梅莉》、《寫給小鼠》、《老農向母馬麥琪賀年》，這幾首詩分別是寫母羊、小老鼠、老馬的。

④ 新舊約全書[M].和合本.南京:中國基督教協會，約4:24.

{5}華萊士是13世紀的一位蘇格蘭民族英雄，曾大敗英軍，后為奸人出賣，被捕處死。

(責任編輯:水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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