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畜興旺

十八歲那年冬天，石頭把菊花娶進了家。

結婚的當天晚上，石頭一高興，酒就喝大了。菊花給他弄吐出的穢物，端茶遞水，直到后半夜，打起瞌睡來，兩個都沒脫衣裳，囫圇個子睡了。

菊花年齡小，許多事都不明白。第二天晚上，吃過飯，點上豆油燈，拿出棉花瓜子，要紡線。

婆婆走過去，一把把棉花瓜子奪過去，說：往后的日子長著呢，線以后再紡，快去睡覺。說完帶上了門，把小夫妻留在了新房里。

菊花就和石頭轟轟烈烈地睡覺，就知道了睡覺的好處，那感覺比做夢飛起來還好，就跟當了回神仙似的。

菊花好脾氣，白天干活賣力，晚上睡覺努力。

那時候年輕，不覺得累。

不長時間，菊花就有了身子。把個石頭樂得，干起活來一身勁，啥事也不讓菊花干，連洗腳水都替她燒，連腳都替她洗。菊花覺得自己就跟當上了娘娘似的。

孩子生下來，是個帶把的。菊花對石頭說：你給咱孩子起個名吧。

石頭說：我不會起名喲，我是個老粗。

菊花說：你不起名誰起名，是你個老粗弄出來的呢。說完先笑了。

石頭隨著笑了一陣，抓著頭皮說：怎么起呀?

菊花提示說：你這空里最想要什么?

石頭說：我最想要牛。

菊花說：那就叫大牛。

后來又生了一個兒子。菊花問：這回你想要什么?

石頭說：這回我想要狗。

菊花有些不解：個死鬼，虧你想得出來!

石頭說：牛耕地，狗看家，是寶物哩!

菊花說：那就叫二狗。

后來又生了個兒子。菊花問：這回你想要什么?

石頭說：這回我想要羊。

菊花說：我猜你就想要羊，那就叫三羊。

后來又生了一個，卻是個女孩。

菊花笑話石頭：你沒勁了吧，生了個不帶把的。

石頭說：你知道什么，吃飯光吃一樣還膩味呢，換換樣才好呀。

菊花笑說：自己不中用，還嘴硬，這回你想要什么?

石頭說：要個貓吧。

菊花說：那就叫四貓。

后來又生了一個女孩。菊花笑話石頭：說不中用就不中用了吧，又生了個不帶把的。這回想要什么? 石頭說：想要兔子。 菊花說：哪有生了孩子叫兔子的? 石頭說：該要兔子了。 菊花說：不能叫兔子，叫兔子長大了找不著婆家。這樣吧，人家管月亮里的兔子叫玉兔，就叫玉兒吧，也是兔子的意思。

石頭說：你個娘們家還行哩，起名比我起得好聽，下回再生了你起名。

菊花說：還下回哩，你都快淘空了，背都彎了，還下回哩。

石頭說：你好生待我，還行。咱再生一個，湊個六六大順。

菊花就有些心酸，以后有活就指使大牛二狗三羊干，讓石頭干輕快的；吃飯時就把炒雞蛋咸鴨蛋什么的朝石頭跟前推：你多吃，你有功，你還得……看石頭一眼，就不說了。

石頭分給四貓和玉兒點，剩下的也不客氣，就吃了。

后來果然又生了個兒子。

菊花說：沒想到你還真行!這回起個什么名呀?

石頭說：你起吧，你起的好聽。

菊花說：那我得問問你想要什么?

石頭說：想要豬。

菊花說：老昏頭了你，那有生了兒子叫豬的!

石頭說：豬值錢哩，還能攢糞。

菊花說：不能叫豬，叫住吧，就是打住的意思，往后不給你生了，再生就把你累趴下了。

孩子就叫了“住”，也有識字的人說應該叫“柱”。

以后就沒再生。

后來有一天，菊花愣怔了半天，好像想起了什么，對石頭說：你個死鬼，叫你日弄了這些年!

石頭一臉困惑：咋啦?咋啦?

菊花說：看看你給孩子起的名吧：牛、狗、羊、貓、兔、豬。生了些這玩意兒，那我成了啥啦?不成了老畜類啦!

石頭聽了，愣了愣，好像頭一回認真想這個問題似的，想了一會兒，忽然梗了梗脖子，說：六畜興旺!

于是兩人都笑，笑得臉上掛滿了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