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之美源于生活

摘 要: 泉鏡花，作為日本近代浪漫主義作家的代表，為后世留下了大量優秀作品。“泉鏡花風格”作為一種獨特的文學藝術風格，為日本近現代文學界所推崇和效仿。本文從泉鏡花早年生活經歷著筆，分析了其早年的種種變故對其思想的撞擊，以及對其文學之路及后來文學風格的形成所造成的不可忽視的影響。

關鍵詞: 泉鏡花 早年生活 文學作品

1.引言

一個人一生的性格和習慣的養成，關鍵取決于他早年的經歷，所受教育，以及社會對他的思想所產生的影響;一種作品風格的形成，關鍵在于作家的思維方式及心境變化，換言之，是跟他的生活經歷密不可分的。追根溯源，在研究一個作家作品的時候，就事論事的做法是不可取的。那些看似與他們筆下或感人涕下、或荒誕離奇、又或美妙嫣然的故事毫無關聯的，他們自己人生的變故，其實在他們大多數作品中都有著較為深刻的體現。通過對泉鏡花作品的比較與分析，我將泉鏡花此人，其文學，以及他早年生活進行了多方面的聯系。通過聯系和對比，不難發現，泉鏡花所締造的獨具一格的文學作品同他坎坷的人生歷程是密不可分的。

2.泉鏡花的早年生活及其影響

以下分別從幼年記憶、家庭影響、社會影響三方面入手，通過分析泉在不同時代、各個派別、迥異風格的作品，分析泉作品中的人物性格、故事起伏，以及作家寫作的心境，來論證以上這三個因素對泉鏡花文學的形成起著何等至關重要的影響。

2.1幼年的記憶

幼年喪母，對泉鏡花的思想產生了極大的影響，這一影響直接地作用于泉的文學當中。從他的文學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把對母親無盡的思念與懷戀貫穿其中。可以說，正是這種被世人稱之為戀母情結的因素，構成了泉鏡花文學的基礎和主脈。

泉鏡花，本名泉鏡太郎。在他9歲(明治15年)那年的12月24日，母親鈴生下妹妹やゑ后，便撇下一家五口離開了人世。在泉的腦海中，母親留下的印象是模糊的，但又是經久不衰的城。對于一個9歲的孩子來說，母愛，幾乎涵括了生活的全部。喪母之痛，雖然以9歲的鏡太郎幼小的心靈是無法深切體會的，但他的內心卻在不知不覺之間產生了某種微妙的情愫。這微妙的東西改變了泉鏡花的一生。他在自撰的年譜之「明治17年」中這樣寫:

『六月、父にともなはれて、石川郡松任、成るの摩耶夫人に詣づ。こみちの流に合歓の花咲き、池に杜若紫なり。なき母を思い慕ふ念いよく深し。』

母親鈴去世時年僅28歲。當時，大妹妹加賀只有5歲，弟弟豐春也還不到3歲。雖然在相關資料中沒有找到有關鈴的照片或圖片，但由鏡太郎及其姊妹留下來的肖像大致可以猜想，鈴當年應該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子。

帶著三個年幼的孩子，還拖著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失去了主婦的泉家，日子漸漸過得愈來愈艱難。除了鏡太郎，另外兩個稍大點的孩子也都還離不開大人照顧。于是，不得已，父親便把剛出生的妹妹やゑ送去了家境好一點的人家哺養。明治19年，也就在鏡太郎13歲的時候，大妹妹加賀也被人收做養女。少年的泉鏡太郎親眼目睹了姊妹離散的全過程，昔日不諧世事的孩童在短短的幾年之間成長了起來。

明治23年，17歲的鏡太郎在閱讀了尾崎紅葉的《夏瘦》后，產生了強烈的創作欲，試著寫出了《八文字》等數篇小說。作品在當時雖然沒有引起很大的反響，但由此他確立了要成為一名小說家的理想。于是，同年10月28日，他起身前往京都拜訪了當時已經成為文學大家的尾崎紅葉。

這其間，他還專程來到了收養妹妹やゑ的人家。據說，鏡太郎偷偷把妹妹叫到竹林中，告訴了一切有關她身世的真相，并把身上所帶的零錢全部塞到了妹妹的手里。臨走時，仍舍不下心愛的妹妹，他抽泣著說:“偉くなって、お前をつれに必ず帰ってくる。(等我成就了一番事業之后，一定會來帶妹妹你回家!)”

雖然這些話有可能是后人杜撰來的，但泉鏡花對妹妹的那份牽掛是無可質疑的。他在昭和2年4月創作了小說《卵塔場の天女》，文中主人公的妹妹お久的原型就是自己的妹妹やゑ。小說不是紀實，但其中所講的事情與やゑ后來的經歷極其相似。在作品中，お久曾辛酸地說道:“ほんに、他人に育てられて見ん事には、其の辛さは分からんぞね。(真的，自幼被別人家收養長大，其間的痛苦是哥哥你想象不到的吧?!)”小說的主人公——能樂師橘八郎便是作者泉鏡花的化身。他目睹了在母親的病榻前，那個成為やゑ養母的女人來抱走嬰兒時的一幕——

『嬰児を抱いて、(哀別に、さあ、一目。)と言う形で、括り枕の上へ、恁う鉄漿の口を開けて持ち出すと、もう寢帰りも出來ないで、壁の方に方寢で居たお母さんがね、麻のはちまきへ掛かった黒髪がこぼれて橫顔で振り向いた。——目は今……私の目にも見えない。』

……

『—鼻筋が透通るやうに通って、ほんのりと歯と唇が見えた……其れなりがつくりと髪も重さうに壁を向いた処へ、もう一度、きみの母親がのしか、つて嬰児を差し出すと、今度は少し仰向けに成ったと思ふと、お母さんの白い指が、雪の降止まうとするやうに、ちらくと動いた、——自棄に鉄漿の口が臭くつて其奴を振り払った、と今の私なら言ふんだが、もうこの身體で泣くのにも堪へられない、思切らせておくれ、と仕方をしたんだろう。——しばらくすると、戸外を草鞋の音がぴしゃくと遠のいた。』

這個場面深深地烙刻在了兒時的鏡太郎的心中，成為他塵封在記憶中的哀傷的源泉。

大量翻閱泉鏡花作品，我們可以發現，作品中所刻畫的女性形象大多是紅顏薄命的，還有一些小說幾乎就是鏡花自己及周圍人生活的翻版及類化。他將母親及妹妹的形象融入作品的構思當中，加入小說作品不可缺少的夸張和想象，塑造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節。尤其是鏡花于明治41年所著的《草迷宮》，以及大正8至10年連載于《婦人畫報》上的長篇小說《由縁の女》，在人物的經歷及性格特征上很明顯地保留著母親的影子，深讀作品，我們甚至可以很深切地感受到鏡花對母性的崇尚，對母親的眷戀與幻想。這種對母愛的極度渴求，也波及了他的情感生活，使他所描寫的母愛已不只是單純的舐犢之情，而是一種混雜的，令人匪夷所思的第四類情感。

作家的創作是無法脫離生活的。一部部有血有肉的作品也不可能脫離實際，單靠憑空想象而得來。泉鏡花正是將這種內心深出的情感與終生的遺憾挖掘了出來。實際上，他的每一部作品都在寫他自己。內心的、外在的、虛的、實的，認真的、玩笑的，甚至是他的一個夢，一個幻覺……他忠實地將一個自己——為人知，不為人知的——淋漓盡致地鋪呈在紙面上，然后一遍遍地審視著自己，撫慰著自己。

2.2家庭環境的影響

泉鏡太郎出生于石川縣金沢市下新町二十三番地。父親泉清次是當地小有名氣的雕金師。(工匠，在古代及近代的日本是享有較高名譽及社會地位的一種職業。日本是一個職業差別較小的國家。匠人們都以自己的手藝自居。在當時，工匠屬于創造性職業，在當時可以算得上是藝術家。)鏡太郎的祖父在官府里當差，祖母家開有制售針器的老字號店鋪。母親鈴是江戶葛野流一個鼓樂藝人世家——中田氏的女兒。他的外祖父中田萬三郎在加賀縣擔當「手役」(能樂鼓師的一種)。泉鏡花的舅舅松本金太郎是寶生流有名的能樂師，舅舅的兒子長也是能樂界的名人，長子たかし作為夜鶯派徘人之一也在俳壇小有名氣。

「蕓術家は一代にしてならず」(藝術是一脈相承的。)——泉鏡花不僅繼承了父親直系的工匠家族的精巧細致，而且濡染了母親嫡傳的藝能家族的敏銳與靈性。我們這么說雖然有些以偏概全之嫌，但家庭的影響對一個人的成長確確實實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從小的耳濡目染，造就了泉鏡花極高的悟性和豐富的想象力，使他懂得用心去觀察生活，體味生活，從中領悟、感念，從而進一步升華、創造。如《龍潭譚》、《春晝·春晝後刻》等一大批泉鏡花風格的境幻作品，都誕生于泉極其豐富的想象力之下。那些作品中對虛幻事物的描寫幾乎達到了為后人推崇的登峰造極的地步，幻境的美，仙與妖，人與獸，道與非道，世間的無數不真實全在其間被賦予了生命。這些不能不歸于藝術，而其藝術的萌發也有部分應當歸功于家庭的熏陶。另外，以能樂師作為主人公的情況在泉鏡花作品中時有發生。如《朝湯》、《歌行燈》，都有意無意地將主人公作了如此的定位。由這一點看來，把家庭的影響擺上書案，并不是沒有一定的道理和客觀依據的。

2.3社會環境的影響

鏡花的成長，經歷了明治初期這樣一個年代。不論是從社會史的角度來看，還是從文學史的角度來談，這樣一個年代都是令后輩的研究者及學者們興奮的年代。

明治維新之后，社會大發展，文化界革新之風也愈演愈烈。一部『小說神髓』，將坪內逍遙推上了改革的潮頭。削去頂發(明治初期流行的男人頭頂的發髻)或許可以被稱之為改頭換面，然而，真正的改變是由內心觀念的變化引起的。改革初期，新的勢力漸漸萌生，而舊的勢力依然強大。在這樣一個新舊文化并存、碰撞、抵觸，但同時又相互影響的年代，社會思潮就會變得異常活躍與繁盛。正是這樣的年代造就了那一批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包括浪漫主義的泉鏡花、北村透谷、徳富蘆花在內，擬古典主義的樋口一葉、自然主義的島崎藤村、田山花袋、徳田秋聲、國木田獨歩，以及『明星』的創始人——與謝野鉄幹和晶子等年輕人。他們生長在那個思想高度活躍的年代，受著外來文化與世風的浸染，同時也以他們各自獨特的思考方式影響并推動著文明的進步。他們持不同的觀點，相互之間也會存在分歧，但從事文學的根本目的是一致的。用文學來反映生活，反映這個社會翻天覆地的變革，喚起人們頭腦里、潛意識里蘊藏多年不敢爆發的能量;或者，通過文學這一手段來傾訴自己，將內心極度豐富的感情宣泄于紙墨之間。

他們年幼時所受的教育都還殘留著很深的傳統思想的痕跡。像『夢想兵衛胡蝶物語』、『南総里見八犬伝』等舊的觀念小說，在當時還擁有很廣泛的讀者群。樋口一葉幼時也讀過『八犬伝』。比鏡花小5歲的與謝野晶子還曾經寫過:「牡蠣くだく人の十人も並べるは夢想兵衛の物語めく」。年幼的泉鏡花受的也是同樣的教育。鏡花的母親鈴出生于江戶的下谷，據說在她下嫁泉家時，陪嫁中帶了不少像草雙紙、錦繪之類的東西。在那部談話性質的「いろ扱い」中，泉鏡花這樣回憶道——

「母が貴女、東京から持って參りましたんで、雛の箱でささせたという本箱の中に『白縫物語』だの『大和文庫』『時代鏡』だいぶなものはその位ですが、十冊五冊八冊といういろいろな草雙紙の小口が揃ってあるのです。母は其れを大切にして綺麗に持って居るのを、透きを見ちやあ引張り出して——但し読むのではない。三歳四歳では唯表紙の美しい絵を土用干のやうに並べて、この武士は立派だの、この娘は可愛いなんて……」

年幼的泉鏡花最初是通過草雙紙中制作精美的插畫來認識這些作品并對其發生興趣的。之后，又通過聽母親及街坊們的講述，漸漸了解越來越多的文學故事并積累了起來。這在他自撰的年譜中有著記載:「母に草雙紙の絵解きを町內に美しき娘たちに、口碑、伝説を聞くこと多し」。其中，對于在江戶末期至明治初期熱銷的『白縫物語』，作者談到的尤其多。對于作品的女主人公，泉鏡花這樣說道:「若菜姫なんさ、あの畫の通りの姿で蜘蛛の術を使ふのが現に見えますよ」。在幼時的泉鏡花眼里，漂亮的主人公插圖是吸引他了解這個故事的動力，是最早帶他步入文學殿堂的一大因素。

舊文學將一個唯美的世界鋪呈到了泉鏡花面前，教他認識了世間百態，教他在惡中發現善，在假中辨清真，以丑來感受美，用美來升華人心。雖然舊的東西有其腐朽的一面，有其行將就木的必然，但它熟經礫煉，也必然有其長期存在的理由。在這些文字與圖畫之間，泉鏡花的思想走向了成熟，同時在潛移默化中學到了小說的構思和取材，這令他在后來的創作中得益匪淺。

后來的新文學運動令泉的思想高度活躍了起來。隨著坪內逍遙的新史劇《桐一葉》問世，在以歌舞伎為演藝重心的戲劇界，一場風格更加洗練、內容更加新穎的新派劇的改革開始了。在這場戲劇的近代化革命中，泉鏡花創造了《婦系圖》等一系列膾炙人口的新劇本，對推動日本近代戲劇革新產生了巨大影響。明治33年，泉的浪漫小說《高野聖》以其神秘的意境，在當時造成了“洛陽紙貴”般的現象。由此，泉鏡花的文學創作以其浪漫主義風格進入了鼎盛時期。師從于懝古典主義代表人物尾崎紅葉，又曾是硯友社(明治18年，由尾崎紅葉等人創辦的代日本最早的文學社團，著重于復古的、調和的思想)得力干將的泉鏡花，在日本文學近代化思潮來臨之后，與社中一大批激進成員一起義無反顧地轉向了從事觀念小說的創作當中。中日戰爭后，日本資本主義開始快速發展起來。由此，作為資本主義發展的副產品的勞資問題所引發的矛盾日益加劇，社會動蕩開始浮出水面。資本主義帶來的動蕩不安、壓迫與貧苦，封建陋習的束縛與限制，使人民大眾只能被迫生活在陰暗潮濕的角落里。愛的破滅、恨的無奈，一出出的社會悲劇與罪惡令每一個清醒的文學青年忍無可忍。被視為觀念小說代表作品《夜行巡查》便是泉的發指之作。他將真實的感觸熔入字里行間，白描地、紀實地刻畫了世間百態。人與社會，世風愈下，勞苦百姓的血與淚，多少辛酸，多少彷徨，多少斥責與無奈。字字句句，打動人心。

在泉的作品中，不僅有亦幻亦仙的唯美的描寫，更有著對世俗的抗拒與抵觸、掙扎與反抗，有著對愛對美的無限憧憬與追求。

3.結語

綜上所述，泉鏡花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早年生活的影響。泉鏡花屬浪漫派作家，但同時，他的作品又自成風格，被日本文學界稱之為“泉鏡花風格”的文學。以他早年生活為線索來探尋其風格形成，或許有些偏頗。然而，一個人在成長時期所經歷的，所記憶的，所感受的，無論幸與不幸，無論是悲喜還是愁苦，都會對這個人造成極大的影響。這種影響會終其一生，貫穿于文字之間。在解讀一個作家的作品之前，如若事先了解了作家生平、所處年代特征，對于真正領會作者寫作意圖及文章思想精髓，則會達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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