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司機?保安?掏糞工?你可曾想過這些職業與當今中國地產界一度最富有的男人之間有何關聯?
許家印河南老宅里的老照片。
許家印兒時為奶奶畫的素描。
許家的老房子如今已經無人居住,略顯破敗。
這張長不到二米,寬約60厘米的小床,就是兒時許家印的棲息之地。
1996年許家印為家鄉捐建了這所學校。
半個孤兒、刺骨的貧困、失敗的生意初體驗、你是否比他擁有更悲慘的童年和青少年?
當以上職業和境況擺在你的面前,你會做出怎樣的決斷?感嘆命運不公還是下決心改變?
小時候,有位算命先生曾給許家印看相,一番端詳之后,做出結論:孩子,你將來是要端金碗的啊!這種命定論的流傳,一方面是家鄉人面對許家印的成功自然生發的榮蔭之感;另一方面也確實是一種反面寫實——就如同詩人舒婷感嘆的“我是貧困,我是悲哀”一樣,少年許家印的第一個對手,就是那個時代下如錐刺股的貧困。
而不甘心與貧困為伍一生的農村少年許家印,心里已種下了一顆“逃離”農村的種子。當機會突然來臨時,他抓住了。
少年的今天
曾經被預言要捧金碗的許家印,今天確實捧了個金碗——恒大地產。
讓我們就先從現在的恒大地產說起。
最新的公開數據表明,作為中國土地儲備最大和進入省會城市最多的房企,恒大目前擁有5500萬平方米的土地儲備,在全國25個主要城市開疆拓域。
而要了解這個中國地產江湖里的巨鱷,不妨先看下其幾個重要節點——
總部位于廣州的恒大,2004年向中國的二線城市派出員工100多人,開始進軍全國;2006年4月,與高盛銀行簽訂境外上市的合作協議,與國際資本聯姻;2009年11月,恒大地產在港交所掛牌上市,以超過700億元的總市值,成為內地在港上市的最大非國有企業。
擁有大約7成股權的許家印,也由此一夜成為內地當時的新首富。
4月12日,許家印在香港公布了恒大上市后的第一份年報:公司總資產逾630億元,增長120%,純利同比增近一倍,銷售額達303億元,同比增幅逾4倍。2010年的第一季度,恒大賣了84億元,拿了中國房地產界銷售面積第一、銷售額第二的名次,開始與壟斷老大位置多年的萬科平分秋色。
人們會揣測,這家1997年才正式運營的房地產公司,十多年時間,從單盤草創快速躥升為中國的房地產巨頭,是如何做到的?精品標準化、搶占二線城市、高性價比策略、品牌加營銷……這些“許氏風格”的關鍵詞,就是傳說中令對手生畏的殺手锏。
今天的許家印,另一個身份是武漢科技大學的管理學教授,頂著“儒商”的帽子,他總結的“恒大模式”和管理學教程,就是在商海里拼殺出來的生存發展哲學。因每三年都會推出大型計劃和階段性的戰略活動,他甚至被圈內人稱為“戰略家”。
直到現在,恒大實行的還是許家印堅持的不同于其他公司的“緊密型集團化管理模式”,即公司運營中的重大事項都由集團進行統一管理,有人把這種模式戲稱為“中央集權”。這種對各分公司的垂直化管理,保證了恒大全國化擴張中不走彎路、規避風險、節省成本和最終的標準化運營,當然也保證了許家印的絕對權威。
他甚至制定出了高達6000多條的規章制度和產業流程,小到員工的伙食、接送、住宿等,恒大也會建立一個個硬性標準去衡量,這在外人看來不免有些苛刻與極端。但這恰恰是他的特點,追求完美和規模,又不放棄細節。一個有趣的例子是,在恒大擴張的初期,員工們會看到許家印戴著一雙白手套,在項目的角落里四處摸查,如果手套被染黑,那結果只有一個:責令整改。
恒大的一位合作伙伴曾說,“在中國的公司中,沒有一家的執行能力能超過恒大。”這話有些武斷甚至會遭到其他公司反駁,但有個事實不得不說,恒大董事局的一個指令,在半個小時之內就能傳到南在海口,北在長春的最基層。
恒大的高管們早就習慣了在凌晨接到老板的電話,了解許的人對他的成功有一個字的評價:拼。這個“拼”字,帶著地產江湖的氣息,也點出了許家印的奮斗姿態。
而我們的探秘歷程,正起于他奮斗的初始地,河南太康。
在這塊中原的黃土地上,曾輸出過草莽英雄吳廣,也養育過清俊詩人謝靈運。在這里,那個自幼缺乏母愛的倔強男孩,與現在動輒捐款數億的“中國十大慈善家”之間,有著怎樣的內在關聯?那個曾在當地嘗試販賣石灰做小生意的少年,又有什么樣的商業因子在當今首富的身上延傳?
半個孤兒
2009年11月26日,農歷10月10日。河南省周口市太康縣高賢鎮。
汽車在人流中緩慢地行駛。當地集市上小販們的吆喝聲此起彼伏,你甚至能聞到大餅與油條的香氣。路邊小攤的身后,是兩層的商業樓,批發部、水餃飯館、理發店、摩托專賣店等小門店一個挨一個。
高賢鎮聚臺崗村,許家印的老家。
這是典型的北方農村景致。水泥路不是很寬,僅供兩輛汽車擦肩而過。馬路兩側是兩排碗口粗的楊樹,路旁不時出現的紅磚堆和垛得老高的地瓜秧,顯得格外扎眼。在視野甚廣的地方,你還能看見大片綠油油的麥苗田。
表叔趙新國說,許的家世可謂“根正苗紅”。他的父親是老革命,16歲就參軍入黨,參加過八年抗戰,做過抗日部隊騎兵連的連長,負傷后復員回家在村子里當倉庫保管員,負責拿鑰匙、記工等事務。“他父親是個很細心的人,對這些工作很負責。”趙評價說,許的父親正義、耿直、認真,對年幼的許家印有不小的影響。
還不到1歲,一個對許家印影響巨大的事件遽然而至——母親得了敗血癥,因家貧無錢就醫,匆匆撒手而去,許家印從此成了“半個孤兒”。一個私下場合,許家印曾坦言,自己性格中的獨立和倔強,可能與從下就缺少母愛有關。“你們這些從小有母親看著長大的人,多幸福呵!”很多次,望著年輕的下屬,許家印都這樣感嘆。
照看許家印長大的是奶奶。奶奶會做酸醋,空閑時就會到集市上賣,貼補一些家用。價格很便宜,一瓶一兩分錢。生意雖微薄,但一年下來也能攢下買一兩斤豬肉的錢,這些肉放在冰天雪地的室外冷藏或者鹽腌,只有在春節時才舍得燉,能吃上兩個月。
許家已是連續多代單傳,奶奶非常疼愛幼年喪母的許家印。她之于許家印,就如同一位老母親。奶奶脾氣也很大,如果小家印不聽話,她生氣了也會“動粗”打人。四五歲的小家印很倔,挨打時會坐在地上哭一天,拉都拉不起來。
“以前家門口有個石頭,奶奶就坐在石頭上等我放學回家。”多年之后,許家印仍能清晰回憶起這樣的場景:上小學的第一天,當他把剛學會的那句“我愛北京天安門”念給奶奶聽時,年邁的奶奶興奮得忘乎所以。
奶奶很高壽,活到96歲才安然逝去。那一年,許家印的恒大地產已步入了高速發展期。
現在,幾十年的許家老房因年久失修,已破敗得厲害,北面墻壁有著一道巨大的裂縫。正房屋內的東南角,現在還有一張簡陋的小床,那正是當年許家印的睡覺之地。床長不足兩米,寬約60厘米,由七八條木條拼接而成。
這就是許家印離開黃土地之前的夢想孕育之地。無數個夜晚,學生時代的許家印就坐在這張簡陋小床上,在小煤油燈搖曳暗淡的燈光下攻讀。
現在許家的房子已無人居住。院子里兩棵粗壯的榆樹,已有40余年的樹齡,仰頭望去,冠蓋如云。
少年的愛好
許家正房的北面墻壁上,至今仍掛著一幅老太太的素描畫。在農村掛著這種畫作,著實有點兀然。這幅畫出自少年許家印之手,畫中的老太太正是他的奶奶。村子里的幼年伙伴說,許家印不僅給奶奶畫過像,還畫過下山虎、老公雞。據說,沒看過美術教材的許家印無師自通,用的是很規整的“方格法”:在一張白紙打上格,然后再按照比例一格格地畫出來。
這個泥地里滾打長大的孩子,還有個愛好是倒騰“科技”。小學時,他用塊鐵片做開關,把破電線、鐵絲連在一起,連到被丟棄的手電筒電池上,就能制作出一個照明的“小家電”。
一邊是繪畫,一邊是科學,少年許家印找到了其中相通的樂趣。
那時的豫東地區極度貧窮,十年有九年澇,歷史上很多人被迫離家討飯,曾出現不少“乞丐村”。許家印就讀的小學,其實就是幾間破草房,課桌是用黃土夯就的泥巴臺子,這種簡陋的“桌子”非常長,一張能坐下七八個孩子。“黑板”則是由水泥制成再用黑炭染黑而成的。碰到落雨天,外面大雨,課堂里下小雨,到處都是爛泥。
此種惡劣的求學環境,令許家印記憶猶深。多年后,廣東省搞“十大民心工程”,其中有一項就是對農村的危舊房的改造,許家印捐出了1000萬,用以資助改造那些不遮風不擋雨的房子。
現在,在聚臺崗村的村委會門口還立著一塊很顯眼的“功德碑”。碑有三米多高,正面刻有“許家印”三個大字。下面有如此銘文:為國育才,造福后代,流芳百世。為聚臺崗修路建校。聚臺崗全體村民。2005年8月28日。
據村民介紹,在1999年,已成為恒大地產老總的許家印,為村里捐了100萬建造了一座擁有三層教學樓的小學,這座小學后來有了個新名字:“家印學校”。
當著本刊記者,幾位幼年好友提到許家印,不約而同地用了“清高”這個詞。除了玩弄“小家電”和畫畫,他還喜歡釣魚。他的玩伴很不理解:多沒意思啊,傻坐在那里!但多年之后,當許家印功成名就,這位玩伴想起當年“你瞎搗鼓啥啊”的調侃之語,感嘆不已。
從性格上說,小時候的許家印屬于調皮型。他喜歡當孩子頭,沒事兒就帶著比自己小的小孩去站隊,練習立正稍息,以此為樂。這也許算是他最早萌生的管理意識。
許家印的小學成績堪稱優秀。他的小學同學高正富回憶說,當年同學們都有給新書包封皮的習慣,許家印的書皮永遠是干干凈凈的,一個書皮壞了,他會再換一個新的。
“古語說書中自有黃金屋,但當時我們哪里知道,那里面真有黃金啊!”40年后,在老家務農的老同學高正富如此喟嘆。
第一單生意
如果說許家印在幼年時期就展現出商業天賦,這有點夸張了。其實,他少年時做的一些販賣石灰、蘋果類的生意,更多地是擺脫貧困的本能反應。
大幾歲的堂兄許家讓,曾和許家印一起嘗試做生意賺錢。那時,販賣是當時農村比較通行的“打工”方式,比如把石灰、煤炭、大米、稻草等物資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賺取其中的差價。這種“打工”的方式不需要很多成本,但需要體力。拉一趟,也只能賺幾塊錢。
看到很多人都去,高中剛畢業的許家印也動了心思。盡管老奶奶不同意,許家印還是去了。他用的是單人在前面拉的兩轱轆拖車,下山的時候,這種拖車要使勁往后壓才能控制速度,但他沒經驗,下坡的時候只會拼命往下跑……結果是人倒車翻,販賣的石灰也撒了一地。許家印坐在路邊,既無助又心酸。
這是1974年,許家印人生中的第一單生意。
與他交往頗多的老同學高正富透露,許家印上大學后,因為家庭依然困難,他還曾跟幾個同學合伙,計劃運一車家鄉的蘋果到武漢賣。當時都是用袋子裝,而不是現在的紙箱。還是因為缺乏經驗,蘋果還沒運到武漢,就已經腐壞了。結果可想而知,“做本錢的錢都是借的,全賠了!”
多年之后,恒大掌門人許家印已無需再為錢苦惱,他開始琢磨著要給落后的家鄉做點什么事情。現在的聚臺崗,是個3000多人的大村子,家家戶戶以種地為生,年輕人出去打工。許家印先捐獻了80萬,修了村子里的幾條柏油路;又建議村里辦個養牛場,鴕鳥基地,但沒人敢做。
“那技術,咱怎么能行?”村子里的人也承認,他們的“想象力還是差了些”。
司機、保安、掏糞工
那年月,村子里如果有誰去過一趟太康縣城,都是一件頗自豪的事情。許家印在18歲之前,只去過一次,還是由初中學校組織,他和同學們撒開腳丫子走了40多里地,來回花了2天。學生窮,學校也窮,沒有地方住,一群孩子就在馬路邊躺下將就了一夜。
也正是這次縣城之旅讓許家印見識了城鄉之間的巨大差距,逃離農村也從此成了這個中學生最熱切的人生理想。
憑著一家人省吃儉用,許家印一直讀完了高中。當時學校有半年時間學工學農,急于“逃離”農村的許家印,開始學習開拖拉機,他的樸素邏輯是,駕駛是一門技術,有了技術,就有改變命運的可能。為了得到這個崗位,他甚至還請村長書記喝酒。直到現在,他還記得拖拉機“吸壓爆排”的工作原理。
他有個鄰居的舅舅,在周口市公安局工作,這人當時是他心目中的偶像:“公安局里工作,那該是多大的官啊!”許家印大著膽子給他寫了封信,信中大意是,想請您幫幫忙,在城里給自己找臨時工。在那個年代,臨時工一個月能掙10到15塊錢,是個讓人艷羨的美差。但此信寄出之后就石沉大海。
“那時候還是太單純了啊。一個農村孩子隨便給人寫封信,怎么就可能找到城里的工作?”許多年后,許家印如此感慨。
無奈之下,他又呆在農村干了兩年農活。這兩年里,他幾乎做遍了所有的農村工種,下地鋤田,開拖拉機,甚至在生產隊里挖大糞。因為文化程度高,他被重用協助生產隊隊長的工作,人家都不愿意干“掏大糞”這個活,他就要做表率。掏了以后,用桶挑到糞池里,做肥料。
他還做過農村里的保安,那時候叫“大隊自保員”。幾十個人,住在大隊部的房子里,在地上鋪上草,弄個通鋪,就在那睡。平時負責維護村里的治安,誰家的豬羊把別人的田地搞壞了,就要抓回去。
直到現在,許家印看到公司里的保安,就如同看到當年的自己。“農村孩子在城里打工,不容易。”恒大的很多保安都是退伍軍人出身,每年到“八一”建軍節公司都會慰問,這已是慣例。一位公司高層對記者說,在地產圈里,恒大保安的待遇是最高的。
當然,這都是后話。
一直想逃離農村,在村子里當過駕駛員、自保員甚至掏糞工的許家印,直到1977年才等到把握自己命運的機會。
高考
1977年,許家印聽到恢復高考的消息,馬上興奮地報上了名。不過,因為時間倉促,準備不充分,這次他沒有考上。
第二年,許家印花了5個月的時間準備,回到高中的學校復習補課。因為回校復習的學生太多,學校沒有住宿的地方,許家印就通過個人關系在學校附近的拖拉機站找到了一間破房子,拿了一床滿是補丁的被子住了進去。
零下15℃的冬天,北風從早已破碎的窗子灌進去,凍得人瑟瑟發抖,他用紙糊了糊,硬是挺了過去。
吃得更差。每周背一筐地瓜和地瓜面餅,一瓶子鹽,里面切一點蔥花,再滴上幾滴小麻油——這就是那個冬天他吃的“菜”和“湯”。現在的學生已經很難想象這樣的場景:上課前把自己的饅頭和餅子放在食堂,這堆飯食會被放在一口大鍋里統一加熱。學生下課后,都能找出自己的那份吃。
許家印記憶里最深刻的一個場景,是自己帶到學校的饅頭和地瓜餅,過了3天就變霉長毛了,即便這樣他還是舍不得扔,洗掉霉點以后繼續吃。由于營養不良,高中畢業一米七六的許家印,體重只有90斤。
受“文革”影響,多數農村學生的文化基礎都非常差,恢復高考時比的是誰更聰明,學起來快。當時的許家印,數理化成績突出,教物理的程老師和教數學的陳老師都很喜歡他,“物理考試他總是第一名,其它也都是前三。”老師回憶說。
1978年,許家印終于如愿考入大學,在人口達1000萬的周口市,他的成績位列前三。他也收到了父親允諾的一份珍貴禮物——梅花表。十年前的一個晚上,還在讀小學的許家印突然對父親說,如果自己能考上大學,能不能送他一塊當時很時興的梅花表?為了激勵兒子,父親咬牙應允。
這一年,許家印并不是一個人在奮斗。
財經作家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中記錄了“1978”這個龍門陡開的年份:沈陽鐵路局的工人馬蔚華考入了吉林大學,21年后他出任招商銀行行長;北京的中學教師段永基考入北京航空學院,后來成為IT界的風云人物;廣東惠州的李東生則考入華南理工,后來他掌舵了TCL;而日后同為地產大鱷的王石,當時還在南方小鎮深圳翻著一本已經破爛的《大衛#8226;科波菲爾》。
時代已在他們背后,敲響了振聾發聵的前進大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