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毫無疑問,“科幻粉絲界”不會喜歡亞當#8226;羅伯茨的這本新書《科幻小說史》,因為他企圖把科幻和文學擰巴到一起,注定是兩邊不討好。這就是這本《科幻小說史》所做的事。
正在熱播的美劇《生活大爆炸》,席卷東西方宅男。劇中的“科學光豬四壯士”瘋狂迷戀各種科幻類的小說、電影和游戲。在實際的科學領域,沒有科學家會有勇氣承認自己喜歡《超人》,那不僅意味著非理性,而且意味著沒有品位。實際上,《生活大爆炸》和科學無關,只和成長有關。“光豬四壯士”都有著悲慘的童年,以至于永遠深陷在少年階段,變成宅男。
《生活大爆炸》之所以風靡,在于它賦予了宅男優越感和自豪感。宅男的天空,除了飄蕩著蒼井空蒼白的身體,還存在著一個智力主導的世界,一個由超弦理論、多重空間、星際旅行構成的世界。這個世界的構成,科學提供了骨架,科幻小說提供了血肉。
兩手都要硬,兩邊不討好
雖然科學家——尤其是物理學家——不看科幻小說,但有很多科幻小說是由“失敗的”科學家所寫。比如著名的阿西莫夫、偉大的馮尼格特,都是在科學界溜達一圈,一事無成,轉行寫科幻,小說中總是有著復雜的邏輯和新穎的機器。還有一類科幻小說,則由喜歡科普著作的文學宅男們寫,比如卡夫卡、博爾赫斯,通過卓越的想象力和半吊子物理知識,以塑造現代社會的怪物為己任。當然,還有一類科幻小說由新聞記者來寫,比如恰佩克和奧威爾,前者創造了機器人(ROBOT)一詞,后者的《1984》已經成為科幻小說史上的經典。
毫無疑問,以上的分類法,并不討科幻迷們喜歡。作為一個頑固小圈子的“科幻粉絲界”,他們喜歡的是傳統上所說的“硬科幻”再加上宏大故事,也就是一堆鋼鐵、場面宏大、戰爭激烈、人物線條硬朗,可以直接拍成電影,制作成網絡游戲,比如赫伯特的《沙丘》,比如《星球大戰》或者《星艦迷航》。
毫無疑問,“科幻粉絲界”也不會喜歡亞當#8226;羅伯茨的這本新書《科幻小說史》,因為他不僅介紹了但丁和卡夫卡,而且很推崇托馬斯#8226;品欽的《萬有引力之虹》(作者稱其為“70年代最偉大的科幻小說”),一本從知名度、厚度,以至于難啃度,均可媲美《尤利西斯》的大磚頭。“科幻粉絲界”心目中的科幻,是“純科幻”,也就是和文學不搭邊的科幻,不僅不需要卡夫卡和品欽,而且不需要瑪格麗特#8226;阿特伍德和多麗思#8226;萊辛,后者花費20年所寫的五部科幻小說,不僅被科幻粉絲界痛罵,而且被文學界狂貶,雖然她最終在88歲高齡時獲了諾貝爾文學獎—也許就因為轉行寫“庸俗的”科幻小說,使她的獲獎推遲了20年。
企圖把科幻和文學擰巴到一起,注定是兩邊不討好。這就是這本《科幻小說史》所做的事情。或者說,身為劍橋大學文學博士、倫敦大學英國文學教授的亞當#8226;羅伯茨,企圖給科幻小說的奇特身子,設計一套光閃閃的文學外套—想象一下,像超人,還是像蝙蝠俠?亞當#8226;羅伯茨說,科幻小說是關于時間和空間的奇異旅行故事,對荷馬史詩的模仿—這個概括基本符合事實;亞當#8226;羅伯茨進一步說,科幻小說是關于多重世界和基督受難的獨一無二性的追問,一個神學問題—這個描述就深奧了很多。幸運的是,通過嚴密的邏輯和細致的分析,亞當#8226;羅伯茨成功地完成了他對科幻小說的定義:1600年布魯諾被羅馬教廷燒死,成為現代科幻小說史的起點,并使科幻小說成為新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不是太拗口,太天馬行空?“科幻粉絲界”既然能夠熱衷于探索各種反物質、暗物質,那么,拿出一點時間探索一下燕卜蓀(詩人、新批評派文學理論家)、馬丁#8226;布伯(神學家)、波普爾(哲學家),也是一種智力上的鍛煉,并且是智力優越感的體現——搞清楚燕卜蓀的“朦朧的七種類型”,絕對可以蓋過謝爾登的“多重空間”。
主義靠不住,傍住賽先生
這本《科幻小說史》的第一個注腳比較有意思。Science Fiction,中國在1949年前一直沿用“科學小說”的譯名,比較切合原意,1949年后跟隨蘇聯老大哥,變成了“科幻小說”—科學+幻想,天馬行空,不管不顧。
探究這個譯名變化背后的政治學、社會學和心理學意義,并不是本篇的主旨。《科幻小說史》描述的主題,限制在西方科幻小說,以英語為主,旁及其他歐洲國家——畢竟,布魯諾被燒死和哥白尼革命的偉大意義,只有在基督教社會中才能夠體會。在傳統分類上,蘇聯屬于歐洲之東的東方國家,五十年代的著名口號,“東方壓倒西風”,指的就是蘇聯成功發射人造衛星。而在科幻小說的寫作上,單從數量上來說,蘇聯也是一個大國。畢竟,描述現在美好的社會主義生活、暢想未來美好的共產主義生活,是蘇聯作家們的主要工作。不管是“描述現在”,還是“暢想未來”,都需要幻想。這不得不說是科幻小說史上的一大悲哀。
科幻小說并不承擔“暢想未來”,甚至相反,卓越的科幻小說家們,那些“未來控”,大多是悲觀主義者。馮尼格特在多部小說中想象了科技狂人帶來的毀滅,雷#8226;布雷德伯利在《華氏451》中描述了一個沒有書的悲慘世界……
沒有書?這幾乎是中國當代很多人熱烈歡呼的“共識”了。最近一段時間,中國的媒體和網絡,充斥著關于未來社會電子書取代紙本書、媒體消失網絡必勝等等瘋狂的想象。有人說十年內傳統媒體將消失,有人說三五年傳統媒體就要完蛋,很有“三年超英五年趕美”的興奮勁兒,建設四個現代化,更高更快更強。好玩的是,鼓噪這類口號的,很多都是前媒體現網絡從業人員。
亞當#8226;羅伯茨的《科幻小說史》描述的是布魯諾被燒死、“哥白尼革命”勝利、基督教的“唯一世界”崩塌之后,西方社會關于未來世界想象的大集合。這一大集合中,并不包括中國。原因在于,西方的想象力緊緊圍繞著“向下”的維度,也就是人的未來只有地下世界可去,必須在地獄里等待漫長的時間以迎接最后的審判。而在中國,尤其是20世紀的中國,人以及人類社會的發展卻是直線型的,只有一個“向前”的維度,孩子總要長大,未來總是美好。中國的“未來控”們不僅很難理解《生活大爆炸》中的童年陰影,而且很難理解科幻小說中勾勒的“悲觀未來”。20世紀初期,中國接受了社會進化論,相信一條道走到黑,總能走進共產主義,不管前面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一往無前。碰壁之后,發現主義靠不住,一個側空翻,立刻把樂觀心態綁到科學的大腿上面。畢竟,中國呼喊“賽先生”已經呼喊了一百年,有感情,有基礎。
這就是微博、電子書、IPOD等等科技產品在觸手可及的現實社會中營造出的美麗幻象。上了微博,以為信息傳播了;買本電子書,以為閱讀了;用上IPOD,以為和世界同步了;搞個網站,以為站在世界之巔,想滅誰就滅誰了。這種樂觀主義,根源在于—沒有現實,只能擁抱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