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村躍“龍門”

龍門村位于山西省河津市城西北12公里處的黃河岸邊，“鯉魚跳龍門”的傳說就源于此:東海鯉魚逆流而上，積于龍門，“上者為龍”，——小小鯉魚，難道它們真有勝算?

1980年代末，貧窮的龍門村人被迫開始在致富路上跋涉;到2000年代初，龍門村成了富甲三晉、名聞四海的中國名村——他們的勝算在哪里?

“一條大龍”產業鏈

1980年代，農村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龍門村人的溫飽問題解決了。然而，由于山西鋁廠、侯西鐵路、108國道、禹門口提水工程、龍門電灌站工程征地等原因，龍門村的耕地面積由原來的4000多畝減至1000多畝，人均不足0.35畝，靠農業他們注定富不起來。有人想到了利用近鄰山西鋁廠等資源致富，開商店，搞運輸，辦石材場，建土焦化廠，于是一部分人先富起來了。但大部分村民還窮，村集體也窮，連辦公費用也拿不出來。

不過那時，山西鋁廠付了龍門村80萬元的征地款。鄰村都將這類款項分到了每個村民頭上，龍門村的干部卻在想如何用這筆款為全體村民干一件大事。以時任村黨支部書記原志誠為首的村干部力克阻力，上太原、下西安考察項目，決定順應當時國內外焦炭需求的旺勢，憑借呂梁山煤炭資源和龍虎公路交通便利的優勢，引進當時最先進的“紅旗3號爐”辦焦化廠。

但是，80萬元距離200萬元的預算差得很遠，村干部恭恭敬敬地走進信貸部門求助，卻被拒絕了。最后，縣、鄉政府出面幫助借款，村干部憑臉面借款，才湊齊了200萬元。1988年，運城地區禹門口焦化廠建起，這就是龍門村的第一個企業，集體全資。雖然難產，但它開啟了龍門村的工業時代，而且，頭1年就為村里掙了80萬元。

挖到第一桶金后，焦化廠開始了它的原始積累，為擴大企業規模作準備。1994年，再引進幾組“紅旗3號爐”時，村干部動員村民入股，一為融資，二讓全體村民享受企業利益。村民們也看好焦化廠的效益，積極入股。原計劃除集體資金外再籌集600萬元入股資金，沒想到3天時間村民們就交來了800萬元，只好又退回200萬元。焦化廠效益如日中天，每年每股分紅相當于本金的1/3，3年下來，所得分紅相當于把本金全部收回。龍門村的股份制焦化廠就這樣誕生了。

之后，焦化廠不斷擴大規模，仍然吸收村民入股。到1998年，龍門村已有6組“紅旗3號爐”，產量達到70萬噸，年利潤5000萬元。

這樣，龍門村就有兩種形式的焦化廠，一種是集體全資的，一種是股份制的，二者在生產上由一套人馬負責管理，不過財務卻是嚴格分開的。

2000年，應政府要求，龍門村關停了6組舊爐。至此，助龍門村經濟“起跳”的舊式焦化廠全部退出經濟舞臺，而集體全資企業也同時退場。

龍門村在拆除舊焦爐時，就開始上馬22萬噸新技改焦爐，第2年純利潤達到5000萬元。2004~2005年，瞅準市場需求，上馬60萬噸大型環保焦爐。股份制焦化廠成為龍門村的龍頭企業。到2009年，龍門村焦炭總產量達110萬噸，年總產值10億多元。焦化廠更新換代是龍門村經濟的第二次跳躍。

焦化廠在規模擴大、設備升級的同時，投資385萬元建起煤氣凈化和回收車間。后來建起煤氣廠，回收焦化廠產生的所有廢氣，同時為村民及周邊企業提供清潔燃料。

2000年，國家電力短缺，限電、停電直接影響企業生產。受國家政策引導，龍門村利用焦化廠產生的煤矸石和煤氣，建起2×6000千瓦節能發電廠。2004年再建1.5萬千瓦節能發電機組，電銷售給國家，并入國家電網，再購進供企業使用，電價大大低于市場價。這樣的電廠不僅每年節約發電用煤上百萬噸，而且緩解了周邊村企的用電緊張狀況。之后用電廠產生的煤灰渣，建起年產1億塊環保空心磚的磚廠。

有了充足的電力資源，2005年，龍門村建起了年產6萬噸的電解鋁廠，鋁原料就近從山西鋁廠購進。低價電可讓每噸電解鋁節約成本2000多元，低成本成為龍門村企業產品的市場核心競爭力之一。

這是龍門村的第三跳。

龍門村還與村外單位聯營洗煤廠、龍門鐵路專線、發運站、水泥廠等與龍頭企業配套的輔助企業。

這樣，煤—→焦—→電—→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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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磚

“一條大龍”產業鏈就形成了。其運行特點是:大投資—大產出—大回報。這條產業鏈也是龍門村經濟最終躍過“龍門”的核心實力。

但是，近幾年龍門人對自己的產業鏈產生了質疑:現有產業都依賴周邊企業或自然資源，如果資源耗盡、周邊企業有變故，龍門村將走什么樣的可持續發展道路?于是旅游業進入了他們的謀劃中:擁有黃河岸邊禹門口的地理風光，還有大禹治水和鯉魚跳龍門的歷史、人文積淀，更有強大的經濟實力，這些都是可持續發展的因素，發展龍門旅游業應該前途無量。

目前，黃河岸邊的禹門口公園、村中的旅游接待中心已經建好，很多規劃中的工程正在實施:恢復龍門“舊八景”和東禹廟，建設“新八景”，開辟禹門口—石門—壺口旅游專線，為新農村游建立配套的導游系統，為農家樂建立黃河風情飲食體系等。

龍門村現有的1179畝耕地成了村民心愛的稀有資源，他們再不肯流失半寸耕地。用村黨委書記原貴生的話說:“錢再多，沒有糧食，吃什么!”他們建工廠用地900多畝、新住宅區用地160畝都是荒灘、荒坡地。在稀缺的耕地上，各家各戶種植糧食基本實現了機械化。

2009年，龍門村社會總產值13億元，其中農業、工業、服務業各占1%、97%、2%。龍門村的近期規劃是:用5~10年時間，將旅游業產值比重增加到10%。到那時，旅游業將龍門村全部的農業、工業、社會發展成果串聯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其產業結構將發生巨大的變化，各產業間關聯將更加緊密。

“龍門式”股份制

股份制經濟是龍門村的主導經濟。龍門村現有的焦化廠、節能電廠、電解鋁廠等龍頭企業都屬于股份制。

與村外單位聯營的企業也屬于股份制。村外單位看中的是龍門村的品牌和資源。龍門村如今不需要自己招商引資，有許多村外企業主動要求帶資入村建公司，龍門村依照自己的規矩進行篩選，并且堅守一個原則:任何時候都不能出賣土地，所有資源歸全體村民所有，禁止私下買賣資源。所以村外單位來村辦企業都必須與龍門村集體聯營或合資。龍門發運站是與運城、河津有關單位聯營的，龍門鐵路專運線是與臨汾鐵路分局聯營的。這樣，龍門村的資源效益是可持續的。

龍門村有兩個鐵定律，一是集體控股，因為它發展企業的初衷是發展集體經濟;二是按時分紅，因為它要對股民負責，讓村民增加收入。

因此，村民入股是有限度的。1994年那次集資，超集200萬元，集團召開會議，決定控制入股資金，一方面保證集體控股，另一方面要給經濟狀況不好的村民家庭增加收入的機會。最終的意見是:每戶最多10萬元，多交的退回;經濟狀況不好的村民，只要愿意，1萬元也可以入股。到2009年，龍門科技集團固定資產約10億元，焦化廠、節能電廠、電解鋁廠龍頭企業中，集體股份占到86%，個人股份占到14%。

龍門村每年上半年進行前1年的分紅，共有2類分紅:

一類是村集體贈股分紅，目的是普遍增加村民收入，其中包括2種情況:針對2003年在冊的3400名村民，每人贈送2股(恒定每股3000元)，每年進行分紅，從2004年開始實行，這是在當時良好的經濟效益狀況下，經過民主討論決定的;針對現有的3540口人，每人贈送1股，每年1月8日進行分紅，每股價值與前1年效益掛鉤。2009年每股價值1600元。

另一類是股民分紅:每年3月2日電廠、鋁廠分紅，6月23日焦化廠分紅。近10多年來，每年必準時兌現分紅，且分紅最低都保持在股金的20%，即使2009年受金融危機影響，企業經營基本持平，村集體仍然拿出積累，按這個比例分紅。這年僅分紅一項就達7000多萬元，人均約2萬元。

村黨委副書記原淑英作了一個粗略統計:一個村民如果在2000年用1萬元入股焦化廠，到2009年，他大約已經收到2.4萬元的分紅(前3年每年超過30%，后7年每年20%)。

龍門村每年12月底召開股東大會，通報全年經營情況和分配情況。

村集體作為大股東，其經濟實力隨股份制企業的發展不斷壯大。自1997年以來，龍門村每年都要根據上年收益，選定五項緊要大工程，作為村里做的重點工程，即“五個一工程”。10多年來，“五個一工程”涉及到村莊建設和村民福利等多個方面，包括安居工程、便民工程、教育工程、就業工程、服務工程、防洪工程等。

龍門村股份制經濟能夠持續做大，一個根本的原因是他們上馬的每一個企業都是高贏利企業，這對一群只有農民根底的人來說實屬不易。不過，他們有一個很有經濟頭腦的帶頭人——原貴生。

1988年，原貴生臨危受命出任焦化廠經營副廠長，1996年擔任村黨委書記、龍門集團董事長，現在他擁有大學本科文憑和經濟師職稱。經過多年的實戰、積累，這位肯學習的農民企業家對市場的需求越來越有把握，對行業發展趨勢能作深刻的分析。他最大的特點是將資源、產業與國家政策緊密結合，使龍門村經濟順應大勢、可持續發展。他超越了農民原始的短視性，將龍門村的產業當作一個整體來設計:先將環保焦化廠作為發展村莊經濟的主軸大項做起來;再主張建煤氣廠、電廠、環保磚廠，這不僅解決了焦化廠的高耗能、高污染問題，贏得了國家政策的支持，而且豐富了產業結構，減小了單一產業的運行風險;后依托電廠建電解鋁廠，將煤炭產業鏈延伸到鋁業領域，最終將龍門村的多層次、低成本、高效益產業格局構建得穩穩當當。而旅游業的起步，則標志著原貴生將引領龍門村經濟作更高起點的跳躍，這將給村民、股民更大的希望。更何況他還帶出一支懂生產、會管理、善經營的人才隊伍!盡管他們一班管理者也有賭博一樣的膽顫，但唯有心存一定的不確定性，他們才更加小心地運作，唯求對得起鄉親、對得起集體，這是企業贏利的最大保障。

一個村莊帶頭人的作用究竟有多大?現實是，沒有好的帶頭人一般不會有村莊經濟的大發展。龍門村能躍過“龍門”，首先是原貴生這個帶頭人躍過了“龍門”。

村民是沖著高回報來投資的，他們相信企業能實現其愿望，其實是相信原貴生等一班企業管理者的經營能力。近10多年來，他們總共注入1億多元股金，讓龍門村的股份制經濟滾雪球般地越做越大，他們也因此與企業融為一體。

龍門村股份制經濟能穩定做大，還有兩個“推手”:聯戶經濟和個體經濟。

聯戶經營實質上是合伙經營:由一個懂生產、會經營的村民牽頭，聯合其他9戶以上的農戶，成立獨立經營實體。聯戶公司都可以掛龍門品牌，村集體只向他們收取少量的管理費，并且在辦理證照、稅收等環節上給予幫助。聯戶經營企業主要包括沙場、石場，為本村和周邊企業工程建設提供原料。

龍門村有大量的石灰石，它是山西鋁廠的重要生產原料，也是上好的建筑材料，還有大量的沙子，是優質的工程用料。村集體對這些資源統一規劃，公開招標，中標者1次交清1年的承包金，聯合其他農戶，與村集體簽訂合同后，開始經營。這樣的招標，每年進行1次。目前共有150戶參與聯戶經營，共有沙場、石場15個，其總資產約1500萬元，2009年產值2000多萬元，約占當年社會總產值的1.4%。

聯戶經營運作的是資源經濟，它的準入制度，不僅讓能人帶動更多的普通村民增加收入，而且實現了村資源公平共享。

個體經營主要集中在服務業，包括運輸、商店、飯店等，這些服務業也是圍繞本村及山西鋁廠等周邊企業、居民需求開辦的。龍門村現有運輸車300多輛、商店和飯店100多個，總資產約7000萬元;村集體建有大型停車場，并配有加油、配件、修理、住宿等一條龍服務設施，村辦企業優先用本村車輛完成運輸任務。

龍門村1000多個勞力沒一個外出謀生，其中有30%到股份制企業工作，還有70%在進行聯戶經營或個體經營。以前，村民曾經因為爭著去企業上班而大鬧矛盾，聯戶經營和個體經營解決了這種矛盾，給龍門村股份制經濟發展創造了穩定的經濟和社會環境。同時，聯戶經營和個體經營讓更多的村民有實力去投資股份制企業。

股份制企業、聯戶企業、個體經營戶三者互補，形成龍門村產業合力，最終使得龍門村經濟在21世紀之初實現了快速的、跳躍式的發展，實現了“上者為龍”的質變:

2001年實現產值1.8億元，利潤1550萬元;股(村)民年終分紅470多萬元;

2005年實現產值6.5億元，利潤4000多萬元，股(村)民分紅2000多萬元;

2009年，實現產值達到13億元，股民分紅7000多萬元。

在經營過程中，龍門村人還實踐了內部發行企業債券的融資辦法。

2005~2006年，市場萎縮，焦炭滯銷，龍門村企業生產幾近停滯。村黨委書記、龍門集團董事長原貴生想到了發行企業債券。根據國家相關規定，經過村兩委、集團相關部門上會研究，合計出了具體的方案:分2年期、3年期向本村村民發行2500萬元債券，每年按銀行最高利息付息，到期本利一次歸還。

村民們如期得到了比預期還要高的收益，比如，3年期債券是這樣逐步歸還的:每年付一次10%的利息，第1年、第2年各還本金30%，第3年還40%。

內部發行企業債券，通過合法渠道將村民分散的資金聚攏，龍門村不僅破解了貸款難、引資難的瓶頸問題，而且讓村民增加了收入。其實質也屬于 “自我滾動”式融資。

憑著“自我滾動”式融資，龍門村至今不向銀行貸一分錢。倒是現在的銀行在倒尋他們貸款，并且各大銀行都在龍門村設立了營業網點。

“兩議四公開”工作法

龍門村所有組織均在村黨委領導下開展工作。村黨委的工作特點是:全局規劃，整體協調。

村黨委共有14位委員，其中1位黨委書記，4位黨委副書記;下設6個支部，共110名黨員。村委會有15位成員，其中12位還是村黨委委員，村委主任是村黨委副書記，同時任龍門集團副總經理。

龍門村的股份制企業都納入龍門科技集團有限公司旗下，集團管理高層由6位村黨委委員和村委會成員組成，其中董事長、總經理由村黨委書記原貴生擔任。各公司主要管理人員由黨員大會和村民代表大會投票選舉產生。

龍門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下設總經理辦公室、財務部、人力資源部、銷售部、原料部、采供中心、安全與環保部、旅游開發部、護衛隊等部門。

各企業原料、銷售、財務統一由集團公司管理，其出發點是降低運營成本，提高工作效率。

焦化廠原料由原料部供應，其余企業原料由采供中心供應;企業產品由銷售部統一銷售;各企業是獨立法人，其財務獨立，但由集團統一監督管理:集中辦公，由專職會計、出納分賬管理各公司收支，資金集中運營——集團財務部建立了劃撥轉賬制度，讓資金在企業間協調運轉，資金因此盤活，比如，鋁廠要購進原料，一時資金周轉不靈，集團財務部就將焦化廠一部分資金用于鋁廠原料購進，度過難關后，將資金歸還焦化廠。

村兩委對企業實行管理、監督的方法是:指導各企業制定規劃、計劃，向企業下達生產任務;通過每月的黨員大會和村民代表大會，對企業管理、經營效益進行全面監督，全體村民、股民參與;企業財務向全村公開，接受村民審議和監督。

這種管理辦法，在別處也許過于松散，但在龍門村卻是簡約而又實用的。因為這里還有原貴生等村干部的凝聚力、經濟基礎等因素在發生作用。

龍門村一班干部還在實踐中總結出了自己的“兩議四公開”工作法。

“兩議”就是村里每項重大決策或上馬重大項目，要通過黨員議事大會和村民議事大會形成方案。在此之前黨委、村委干部首先要統一思想，提出初步議案。經兩個議事會討論并形成共識后，通過村電視臺、公示欄公布給村民，廣泛聽取村民意見、建議后，村兩委再重新修改方案，形成決定，比如龍門村每年的“五個一工程”，都是這樣確定下來的。“兩議”沒有通過的事情，即使村干部已形成共識，也不會形成決議，比如村干部想將土地集中連片進行規模化種植經營，但村民不同意，他們擔心經營權屬出現問題，這件事就沒形成方案。

“四公開”就是黨務、村務、廠務、財務公開。每一項大的項目開支，在支付過程中，依次由承辦人、分管負責人、主管負責人簽字后，報理財組長審查同意后才能報賬，然后通過村電視臺向村民作通報，最后在公示欄公布。年終財務收支分配情況要張榜公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