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古代的中國人,人生最大的風險不是疾病、老婆出軌,也不是洪災、地震,而是親戚朋友里有人犯了重罪。在那個時代,一般的小罪可能只由罪犯個人承擔,而謀反、大逆等重罪,往往要以N個相關家族遭遇大難作為代價。
我對中國古代的刑罰制度缺乏研究,不知道株連的手段起源于何時,但至少在秦代就已盛行。當年荊軻謀刺秦王,失敗后被夷七族;丞相李斯與趙高爭寵于秦二世,趙高設計讓皇帝辦了李斯,李斯被滅三族。到了明清兩代,株連非但沒有廢除,反而變本加厲。明清都有重罪滅九族之說。所謂九族,包括父族四種、母族三種,妻族兩種。父族四種,就是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表兄弟一族、出嫁的姐妹及外甥一族、出嫁的女兒及外孫一族。母族三種,指的是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表兄弟。妻族兩種,是指岳父一家、岳母的娘家。明朝洪武二十六年(公元1393年),有人告發涼國公藍玉謀反。藍玉本是朱元璋的親密戰友,富有謀略,作戰英勇,屢立戰功。朱元璋對其軍事才能非常欣賞。然而,當有人告發藍玉犯罪,朱元璋所有的恩情都化成冰冷的族誅令。族誅了不算,還要株連跟藍玉有一點點關系的文臣武將,此案先后共有兩萬多人被誅殺。
朱棣比其父朱元璋更加兇殘,完全視殺人為兒戲。朱棣是朱元璋的第四子,被封為燕王,他不甘心父親把皇位隔代傳給朱允炆(朱棣兄長之子),發動了靖難之役,奪位登基。打下金陵后,朱棣想收服當時的大儒方孝孺。可這方孝孺偏偏是個堅守儒家倫理,不肯作一點變通的人,兩次見新皇帝都是披麻戴孝、嚎啕大哭,直截了當地對廢皇帝朱允炆表示哀悼,對朱棣的篡權表示不滿。朱棣強忍憤怒,低聲下氣請方孝孺代擬詔書,方孝孺只寫“燕賊篡位”四字。朱棣問:“你不怕死嗎?”方孝孺回答:“殺便殺,詔不可草。”朱棣又問:“你難道不怕滅九族嗎?”方孝孺昂著脖子說:“就是滅十族,你又能把我怎么樣呢?”朱棣火了,下令將方家“九族”外加“門生”一律殺掉,真的滅了方孝孺十族,罹難者達800多人。
在做株連功課方面,清朝皇帝同樣是了不得的高手。康熙時有個文人叫呂留良,少負才氣,8歲能作文,著有《呂晚村文集》、《東莊吟稿》等著作。呂留良強調“華夷之辯大于君臣之倫”,寫了“清風雖細難吹我,明月何嘗不照人”等讓人產生聯想的詩句。后來因曾靜案發,盡管此時呂留良已死多年,乾隆仍下詔對呂家作了嚴厲的處置:呂留良本人被破棺戮尸,長子梟首示眾,其第九子斬立決,其他16歲以上子孫發配到寧古塔(今遼寧以北地區)給披甲人(幫助清王朝鎮守邊疆的降人)做奴隸。呂留良的子孫沒有被全部殺掉,還是乾隆格外“開恩”的結果。
其實,株連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親戚犯了法,你得同坐,而在于你的親戚壓根兒不知道自己何時會犯法。在那個時代,偷盜、殺人之類罪行,雖然也有被冤的可能,但畢竟還有客觀標準;但謀反、大逆之類的罪名完全由皇帝一人說了算,帶有極大的主觀性,你再忠心耿耿,只要皇帝認定你是謀反,你的罪名就成立,一個家族立即會陷入滅頂之災。
株連制度在古代中國盛行不衰是有原因的。第一,封建時代的法律最終是服務于皇權的,它反映的只是皇帝的意志,而非“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想法。對謀反、大逆等重罪,株連三族也好,株連九族、十族也罷,反正不會落到皇帝頭上,皇帝自然不可能有改正的動力。第二,株連的目的在于恫嚇。在民主、法治社會,社會利益呈現一定的均衡性,官員權力也受到嚴格控制,犯罪株連制度根本無法產生。而在皇權環境中,天下所有利益都是皇帝一個人的,“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皇帝又被賦予對所有人都有生殺予奪之權。制訂嚴刑峻法,消除民眾造反的心理,保衛自己的榮華富貴,也就成了統治術的一部分。(責編 磊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