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季陶祖籍浙江湖州,出生在四川廣漢,既是國民黨的早期干部和理論家,也是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他早年留學日本,參加同盟會,辛亥革命后追隨孫中山。南京國民政府成立后,歷任國民政府委員、考試院院長、國民黨中央宣傳部部長等職,1948年6月改任國史館館長。1949年2月在廣州自殺。
戴季陶的靈柩從廣州運回成都安葬。1952年后,其墓幾經遷移。20世紀90年代初期,蔣介石之子蔣緯國托人到成都尋訪戴季陶之墓,過程亦頗為波折。戴季陶墳墓的遷移、尋找過程,有的是我親歷的,有的系長輩們回憶講述,如今把它寫出來,希望能揭開這段塵封的秘史……
國 葬
戴季陶是我外公的四弟,從小跟我外公在成都讀書,在他16歲時,外公變賣老家田產,送他到日本留學。從此,他步入社會,終成風云人物……
1948年,蔣介石多次勸請戴季陶同去臺灣,戴季陶都明確拒絕。1949年,國民黨廣東省主席宋子文根據蔣介石的授意,邀請戴季陶到廣州小住,意圖再行勸說。戴先生當時住在東園賓館,我父母帶著哥哥、姐姐隨考試院機關搬遷到廣西梧州時,路經廣州,還去看望了他。那晚,戴季陶和我父母講了一夜的話,第二天早晨分別時,他還將我父母送到園門,并贈送給我姐姐和哥哥鋼筆,囑咐他們好好學習,長大后做對國家有貢獻的人。可當我父母還在去梧州的船上,就傳來戴季陶病逝的消息,父母悲痛欲絕,不明白四叔怎么會突然離開人世。
1949年2月13日,成都的《新新新聞》發表了《黨國元老戴季陶昨晨病逝廣州,于院長行前病榻執手訣別》。戴季陶去世后,國民黨中央立即成立了治喪委員會,靈堂正中橫懸蔣介石的挽聯“痛失勛星”,14、15日在廣州舉行了隆重的公祭。15日祭奠完畢后,由戴季陶兒子戴安國護送靈柩,乘專機回成都。據當時的《中央社》報道,戴季陶靈柩運回成都,“全市民眾聞訊,至為悲悼,下半旗致哀”。在機場,各界代表向戴季陶靈柩行了祭禮,讀了祭文。隨后,靈柩被運到文殊院暫時停放。
戴安國護送完父親靈柩,先是赴寧波溪口,和住在那里的蔣介石商議父親后事,然后赴重慶,將停放在那里的母親紐有恒靈柩運回成都,和父親合葬。
蔣介石于3月31日頒布命令:國葬戴季陶。4月3日,是戴季陶舉行國葬的日子,國民黨統治的區域均下半旗致哀。在成都文殊院左殿靈堂,國民黨中央委員居正、朱家驊等代表中央黨部致祭,四川省主席王陵基代表四川省政府致祭。禮儀后,哀樂響起,靈柩出殯,葬禮極為莊嚴隆重。前方開道的是持國民黨黨旗、中華民國國旗的騎兵,后面的送殯隊伍長達數里,天空有飛機翱翔,散發傳單。送殯隊伍經過處,市民夾道相送,街口交通均被阻塞。出殯路線由文殊院經商業場、春熙路、東大街、西御街,出新西門至棗子巷,下葬在戴家花園——戴季陶的母親就葬在這里。
遷 移
轉眼到了1949年底,成都解放。1952年,新政府派人到棗子巷戴家花園掘出5具棺木,正是戴季陶的母親、戴季陶本人、戴季陶夫人、戴季陶二嫂和侄子的棺木,人們用架子車把棺木拉到當時的遠郊羅家碾,重新埋在河邊的竹林中,竹林后面是亂墳壩。當時,我母親每天都要悄悄去察看。一天傍晚,母親撿了幾個大石頭埋在戴季陶墳前,作為標記。每年清明節,母親都要和父親去看一眼,在心里默默悼念。父母每次回到家,都會感慨萬千,想當年舉行國葬是那樣轟轟烈烈,而今被埋在亂墳之中,竟連塊墓碑都沒有。
時間一年年過去,1966年爆發了“文化大革命”。我的父親因曾是戴季陶的醫生,母親是戴的侄女兒,雙雙受到審查。父親被扣上“牛鬼蛇神、國民黨殘渣余孽”的帽子,關在牛棚一年多,受盡折磨。其間,父母自身難保,無法再偷偷去照料戴季陶之墓。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父母一直在等待時機,想修葺一下戴季陶的墳墓。可當他們再去羅家碾尋找戴季陶之墓時,發現那一帶變化很大,以前的房子拆了,地開出來種了菜,竹林被挖掉了,原來的墳地平了,以前埋的石頭也沒了蹤影。那5具棺木去哪里了呢?母親精神恍惚地回到家里,痛心疾首地向我們訴說起來。此后,她常常去羅家碾一帶尋訪,希望能找到戴季陶棺木的下落。
改革開放之后,開始大規模進行城市建設,棗子巷戴家花園原址要擴建中醫藥大學。挖地基時,發現了戴季陶母親的墓碑。墓碑高兩米,厚一尺,約有一噸重。墓碑雕刻得很精美,上方是多朵云彩,中段是蔣介石親筆題寫的“戴母黃太夫人之墓”,左側有“世家子蔣中正”的字樣。我們聞訊趕去,對墓碑做了拓片保留。我們認為墓碑具有較高的文物價值,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文館所。文館所的人來查看后,說墓碑太重,就算用大吊車吊出來,也沒地方存放。最后只好放棄,埋在了新建樓房的地基下面。
尋 找
1990年2月的一天,家里突然來了兩位上海市公安局的人,向我們了解戴季陶墓地的情況。母親開始不敢說,公安局的人就向我母親解釋了尋找戴墓的原因。
原來,臺灣的蔣緯國先生托他在黃埔軍校最好的同學李贛駒幫助尋找戴季陶之墓,并附書信一封,信中講到,如果墓地被占用,他愿出資買下,重新修建。李贛駒請求上海市公安局配合做好這項工作,上海市公安局派人到成都后,才知道墓地早已搬遷,根本不知去向。他們通過民革四川省委打聽到我家,隨即來向我們了解情況,并說這件事不能向外透露,是保密行動。母親告訴了他們墓地的情況,說如果向當地人打聽的話,說不定能找到戴季陶遺骨的下落。
不久,我家又來了一位四川省公安廳的同志,說上海市公安局的同志回去匯報了情況,有關部門決定讓四川省公安廳協助尋找戴季陶之墓,鑒于情況特殊,可在小范圍內向當地老百姓了解情況。
從1990年2月17日到3月5日,我們和上海市公安局、四川省公安廳、民革四川省委的同志一道,多次到羅家碾走訪年長的社員,請他們回憶1952年5口棺木拉到這里安葬的情況。70歲的鮑大爺回憶說,當年確實有5具棺木從棗子巷遷到羅家碾臘家巷,聽說是考試院戴院長的。社員王西正回憶說,20世紀70年代,生產隊改田平地,隊長喊他帶領一伙人開墾墳地。挖開墓地后,有兩口棺木保存得很好,就抬起來遷到河邊埋了。其中一口棺木很大,是紅漆棺蓋,棺身是黑色,里面一男尸,身穿黑綢衣服。其余3口棺材已腐朽,無法挖出來,便就地扒土深埋。
1990年3月1日,上海市公安局和四川省公安廳的同志一起到羅家碾找到知情人了解情況,并錄音、錄像。3月2日,他們又來到我們住的四道街34號和戴季陶曾住過的四道街40號、41號,吉祥街新一號錄了像。3月3日,經上海市公安局、四川省公安廳、統戰部、民革四川省委共同研究,決定立即秘密開棺拾遺骨,因為再過一周,羅家碾一帶就要填河開渠,在河灘上修馬路了。
3月5日一早,相關部門的領導和在成都的戴家后代一同來到羅家碾臘家巷,組織農民挖掘。整個過程由上海市公安局的趙同志拍攝錄影。
上午10點,挖掘工作正式開始。挖掘隊的民工根據王西正的回憶進行挖掘。河灘上石頭多,挖了很久都沒有動靜。正在大家焦急之時,挖掘隊在河灣旁挖出了第一堆遺骨,緊接著又在1米遠的地方挖出了另一堆遺骨,頭蓋骨完好。共挖了3米長,再沒有發現其他遺骨。
中午吃了飯,大家休息片刻,下午繼續挖掘。在河坎小路旁、竹林里,又陸續發現了一些遺骨。到下午4點,鎖定的地點全部挖掘完畢,挖出的遺骨中有兩個頭蓋骨完好,一個頭蓋骨分裂。我們把遺骨大致分為5堆,放在事先準備好的簸箕內,用紅紙寫上名字,排成一排。待趙同志錄完像,我們又將遺骨一一裝進塑料袋里,然后由挖掘隊隊長王西正、我的母親和表哥戴孝密確認后,將5個小袋子裝進一個大塑料袋內,放上警車,運送到四川省公安廳保存。后來,公安廳為確認遺骨,還將一份骨骸送到華西醫科大學(現在的四川大學華西醫學院)做了鑒定,鑒定結果是性別、年齡、身高均與戴季陶本人吻合。
5月初,表哥戴孝密得到臺灣蔣緯國先生的電傳,他聽說找到戴季陶的遺骨非常高興,建議將戴季陶和他夫人的遺骨遷到浙江吳興故居安葬。當時,四川方面很想把戴季陶的遺骨安葬在四川,我們這些戴家后代也希望其遺骨留在成都,方便祭拜。我們多次帶信到臺灣,多次和四川省委統戰部、四川省臺辦、民革四川省委協商,說明把戴季陶遺骨安葬在成都的理由。其中最根本的一條是,戴季陶死后從廣州送回成都安葬,就是想和自己母親葬在一起,成都有戴氏家族,而浙江已無后人。
1991年6月9日,蔣緯國先生派其代表祝康彥先生來成都和戴季陶親屬見面。見面會在實業街的省臺辦小禮堂舉行。祝先生說:緯國先生對找到遺骨很高興,他的意思是第一步將遺骨火化,黃太夫人及其他親屬的骨灰,最好在成都找個廟子存放。對戴老先生及夫人的骨灰,緯國先生很尊重大家的意見。這次我來成都,就是想把這個事情商量好。緯國先生不好出面,因為他現在不姓戴,姓蔣。
當時,我的母親、大表哥、七舅媽再次陳述了希望將戴季陶及其親人骨灰安葬在成都的理由。祝先生聽后,說:“這樣也可以,明天就按你們講的到昭覺寺去看看,能否在那里寄放骨灰和修墓。如果行,我們就把遺骨火化了,先存放在那里。”
第二天,祝先生在相關人員陪同下來到昭覺寺,和清定大法師商談戴季陶及其親人骨灰安葬一事。清定大法師曾是黃埔軍校學員,和戴季陶有過師生情誼,此事很順利就談妥了。
6月11日,戴季陶及家人的遺骨在成都北郊火葬場火化。5具骨灰先后出來,大家依次上前三鞠躬,其過程全部有人錄像。祭奠完畢,祝先生將戴季陶的一半骨灰裝進一個骨灰壇內,用紅綢包好,抱上小轎車,直奔機場去了。其余骨灰,由我們親屬和四川省臺辦有關負責人一同奉送到昭覺寺,存放在寺廟內。
安 葬
祝康彥先生把戴季陶骨灰送回臺灣交給蔣緯國先生,他在家閉門祭奠了3天。祭奠期間都吃素,不會見任何客人,在自己的小客廳里翻看戴季陶的著作和照片,觀看在成都尋找墓地的錄像。
1993年5月,四川省臺辦杜主任到香港,與祝康彥先生就戴季陶先生的安葬問題進行了磋商,祝先生代表蔣緯國先生全權委托四川省臺辦在昭覺寺內修建安葬戴季陶先生的墓塋。杜主任回到成都,立即將這一消息告訴我們,要我們協助辦理相關事宜。6月1日,在昭覺寺舉行了破土修墓儀式。
1993年11月27日,戴季陶夫婦的骨灰在昭覺寺下葬。戴家親屬來到存放骨灰的大殿前,將裝有戴季陶和夫人的骨灰壇取出放在供臺上,祝先生從提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精美的骨灰盒,里面裝有戴季陶的另一半骨灰。祝先生將骨灰盒捧到供臺上的骨灰壇旁邊,打開骨灰盒的蓋子時,我們看見里面的骨灰是用國民黨黨旗包著的。祝先生迅速將骨灰壇內裝的骨灰放進骨灰盒里,裝好,蓋上蓋子。然后由從東北特意趕來的戴季陶孫子戴定遠抱著骨灰盒,祝先生抱著戴季陶夫人鈕有恒的骨灰盒,來到新修建墓地塔前的供桌上放好,祝先生又從提包里拿出一幅橫幅掛在供臺前,上面寫著“唯心是佛”4個大字,落款為“蔣緯國”。接著,他又從提包里拿出兩面國民黨黨旗放進骨灰盒內,蓋在骨灰上面。
上午10點,安葬儀式正式開始,昭覺寺20多名佛門弟子身披袈裟,手敲木魚,口誦經書,站立在靈塔兩旁,為亡靈超度。念經聲中,戴季陶的親屬們下跪叩首,起立祭拜,點燭上香,獻花祝愿。佛門弟子將骨灰盒放進墓碑內,工人封好墓,戴氏后代又逐一在墓地跪拜。
從尋找戴季陶遺骨到火化、下葬,歷時3年半,戴季陶及其親人的亡靈終于得以安息。
(壓題圖:戴季陶五十大壽時,全家聚會,二排正中為戴季陶。)(責編 王 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