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1月13日,成都唐福珍自焚抵制強拆,引發了對《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征求意見稿)的廣泛質疑。隨后《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正式對外征求意見。然而,這部由《物權法》直接催生的行政法規,并未涵蓋農村集體土地征收拆遷的問題。
2010年3月27日,310國道江蘇省東海縣路段改線拆遷安置過程中,引發了一起92歲父親攜68歲兒子自焚抗議暴力拆遷事件,揭示農村集體土地征收拆遷也應及時納入立法。
空白下的混亂
同樣面臨拆遷的江蘇省東海縣黃川鎮前灣村細心村民發現,為他們做房屋評估的評估師資格證很多都已過期,但卻依舊提供了評估報告,并被政府認可,作為賠償依據。而《房屋估價報告》中,“估價師聲明”一欄有條特殊聲明:未經估價師所在機構許可,不得將本咨詢報告內容提供給其他單位或個人,也不得見諸公開媒體。
村民張小惠(化名)家的8間房在東海縣蘇信房屋評估公司那里評估了6.6萬余元。她自己花錢請江蘇省一家評估公司重新評估了14萬余元,但拆遷方并不認可。
有人質疑鎮政府是否在其中獲得利益。本住前灣村的呂恒良懷疑鎮政府貪污了拆遷補償款。2010年2月,他和另一名拆遷戶到縣信訪辦舉報,要求鎮政府“按照國家政策標準賠(補)償”。
3月2日,他收到了一份蓋有“中國共產黨東海縣黃川鎮委員會”公章的《處理意見書》。該《處理意見書》認為:黃川鎮人民政府貪污補償款一事子虛烏有,拆遷補償款是從捉襟見肘的黃川財政中擠出的,不是國家補償。
“國家修國道,怎么是鎮政府財政出錢拆遷安置呢?”呂恒良感到困惑。畢竟國家補多少錢,村民們一無所知。
實際上,由于沒有相應的法律法規可以依據,農村集體土地房屋拆遷一直處于混亂中。
2009年5月,連云港市拆遷網上發表了一篇題為《關于對我市集體土地房屋拆遷的思考》的文章。作者為該市原拆遷辦主任張傳亞。
張傳亞提出,目前集體土地房屋拆遷存在的主要問題是,缺乏規范的法律政策依據。2001年6月13日國務院公布的《城市房屋拆遷管理條例》是針對國有土地房屋拆遷的,而集體土地房屋拆遷,國家、省里均沒有明確的拆遷補償安置政策。
張傳亞認為,由于集體土地房屋拆遷無法全程監管,在行政許可、補償安置方面問題較多。他在文章中舉例:上訪案件中集體土地房屋拆遷占41%,特別是一些城中村、城鄉接合部的拆遷,矛盾問題更加突出。他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先征后拆——先將集體土地征為國有土地,辦理土地征用手續,再按城市房屋拆遷條例核發拆遷證,進行規范拆遷。
前灣村雖然沒拆,但也沒有人說不拆了,部分村民人心惶惶。村里還有人傳言:“新拆遷法馬上就要實施了,到那時,就不能強拆了。”2010年4月1日那天,一名婦女還非常肯定地說是“明天,過了明天,他們就不敢了”。
可村民們不知道,那部好像能保護他們利益的《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與補償條例》(征求意見稿),其實與他們沒有多大關系,條例未涵蓋農村集體土地征用、拆遷的問題。
也就是說,這一塊的法規還是個空白。這塊空白能保護誰呢?
4月1日上午,江蘇省東海縣黃川鎮桃李村村民陶秋漁從當地政府人員手中接過90萬元人民幣。對陶家人來說,這幾乎是兩條人命換來的。
3月27日,陶秋漁的爺爺和父親——92歲的陶興堯和68歲的陶惠西為了抵制當地政府至今仍未承認的“強拆”,以“自焚”相抗爭。陶惠西當場死亡,陶興瑤生命垂危。
“要拆可以,按拆遷法來!”
終于,房屋評估報告下來了。“8間住房、13間豬舍才給估了7.5萬元;按照市場價,這些房子和設施差不多得15萬~20萬元。”陶秋漁認為。
呂恒良也說,他自己測量的房屋面積近290平方米,但評估報告上只有232平方米,評估金額也只有55523元。他覺得這樣的價格難以接受。
2009年9月3日上午,黃川鎮一名副鎮長帶人到桃李村做拆遷動員。
陶惠西一開始就質問鎮政府人員:“要拆可以,但你們的文件呢,你們的手續呢?”并且要求鎮政府“按拆遷法來”!可是,鎮政府一樣也沒能拿出來。
陶秋漁記得父親說過,副鎮長尹愛兵當時的答復是:“你們不享受法,我們對你們不適用拆遷法。”
次日,黃川鎮鎮長周文君再次前來動員。陶惠西和呂恒良還是提出“按照拆遷法來”的要求,但得到的答復依舊是:“沒有法,你們不享受法!”
陶惠西其實并不清楚,農村集體土地房屋拆遷法至今仍是個空白,自然無法從鎮政府那里討得一個“拆遷法依據”。而鎮政府也承認,他們的確沒有拆遷證。
9月4日下午,鎮政府委托的評估公司給桃李村拆遷戶送來了房屋評估書,讓他們簽字,但沒人愿意簽。
9月5日,5戶中還是被拆了4戶。
陶秋漁說:“鄉里幾乎所有部門都來人了,計生辦、派出所、農電站、土地所,還有些社會地痞,百十號人。”
“第1戶是強拆的。”陶秋漁說。當時,那家只有老公公老婆婆在家,幾個小伙子將兩位老人架了出來,再把大件東西抬出來。等家里男人從外面回來,房子已經推倒了。
第2戶人家一看這陣勢,嚇壞了,自己走了出來。但當挖掘機要開挖時,他突然后悔了,沖過去站在挖掘機上;后來,被幾個人抬了下來。
那天,惟一挺下來的是陶惠西。他將自己和老人反鎖在屋里,始終不肯出來。后來,有村民分析,陶惠西一家之所以逃過此劫,還得歸功于他家的那幾十頭豬,“鎮政府事先沒準備好抓豬的東西,拿那些豬沒辦法”。
之后便拖了6個月。
副鎮長尹愛兵說:“之所以拖了那么久,一是因為陶家有個90多歲的老人,二是陶惠西的拆遷要價一直在變,一開始要50萬元,后來又要100萬元,還提出要村里建1個養豬場、1個水泥預制品廠,最后還提出要1間門面房。”
陶秋漁對此予以否認。他說:“我父親的想法一直很簡單,就是按拆遷法辦!”
“可是,他們非得問需要什么條件?父親只能說,不按拆遷法辦事,給100萬元都不行!”
2010年3月27日,慘劇發生了。
不過,因為這起事件,距離桃李村數公里外的前灣村原定于3月27日的“強拆”被叫停。310國道東海段改線工程,涉及要拆掉前灣村11戶人家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