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老漢拿過最后一把劉菜刀,心里一陣酸楚,回去把菜刀供到了神龕上。
楊德江老漢每年都會這樣,春耕忙,夏天鋤草忙,秋天收獲忙,只在稍有閑暇的時候,帶一方臘肉、一些煙葉、自釀的白酒,會一會多年的老朋友劉菜刀。兩人坐在三江小鎮臨江的鳳凰仙茶樓,聽河里潺潺的流水,風吹得江對面的山上松濤滾滾。
劉菜刀用不著特別忙碌。以前人手少,打菜刀也少,劉菜刀養子張萬生幫幫忙。現在灌縣的、崇州的、汶川的來打刀具的多了,孫子也大了,也可以幫幫忙。劉菜刀只需要掌握火候,打大錘、拉風箱的事情都可以交給他們。
今天怪了,劉菜刀的鋪子木門緊鎖。刮風下雨,打霜落雪,都沒有見過劉菜刀關門,就是在兵荒馬亂的國民黨時期,也沒見劉菜刀關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楊德江趕緊敲了木門。門支支嘎嘎地開了,劉菜刀眼睛深陷,似乎還有一些血絲。那鋪子里面,突然變得破敗不堪,一個大錘砸在爐子的中央,耀眼得很。爐子毀了!是誰這么傷天害理?
楊德江趕緊拉老態盡顯的劉菜刀上了鳳凰仙。敗家子呢,棒老二呢,劉菜刀聲淚俱下,先打開了話匣子。
我跟了我爺爺一輩子,都五十歲了才自立門戶。那年我找來端公、鎮長,在鳳凰仙擺了酒席,跪在爺爺面前叩了一個響頭,說爺爺該謝師了吧。爺爺說你是我孫子,謝什么啊?我說祖傳的規矩不能丟。爺爺才轉過身來,把我打的爐子掀了,重新打了一個,后來我打鐵就一直用這個爐子。
爺爺搭的爐子比我的淺、坦、氣孔小,一用,來勁,碳火緊緊的。我看見爺爺搭的爐子不一樣,一下子蒙了,我的手藝肯定還不足以讓爺爺傳授絕密的工夫。這幾十年來我竟然自滿了。我琢磨,拿積攢了幾十年的1000塊錢給爺爺買了件貂皮大衣,每天不出工也要先給爺爺泡壺茶去。過了快一年,爺爺到鋪子上來,他看見我正要給菜刀淬火,說還燒一下。我看見爺爺眼睛透亮,突然明白,淬火的學問還沒到家。我以為這下該謝師了,爺爺說,不忙。我想,肯定還有手藝不到家的地方。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時候,爺爺來到鋪子。我正在锏火,爺爺又說不要忙。我請他作,我蹲在旁邊看,爺爺把菜刀锏得透亮。我都好幾十歲了,爺爺才教我這些手藝,他要考察我的品性呢。這個事情后,我才正二八經地謝了師。
我的爐子被人砸了。我家那些徒弟跑到鋪子上來,要我拿出財產來平分。我能有什么財產?也沒聽說徒弟分師傅財產的吧?我說,那個大爐就是爺爺留給我的財產。他們看見是一堆泥巴,拿起大錘就向那爐子砸去。后來,他們說不分財產也行,要我教絕密的手藝。我教給哪個呢?哪有手藝教給這些敗家子的道理!
沒有那個爐子,再也打不出劉菜刀了。劉菜刀拿出最后一把菜刀送給楊德江。這獨門的手藝要失傳了,楊德江內心一陣酸楚,他回去把菜刀供在神龕上。
此后,楊德江每天都會到鎮上鳳凰仙茶樓,和劉菜刀一起品清茶,看太陽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不用打鐵了,劉菜刀門面上的招牌蒙上了灰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