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月25日,冒著淅瀝秋雨,專程趕到紹興大乘弄10號“青藤書屋”,尋訪中國歷史上少有的藝術全才徐渭的生活足跡。
徐渭,字文長,號天池、青藤,別署田水月,明正德十六年二月初四日(1521年3月12日)生,少年時代就在這青藤書屋度過。
作為官紳家庭的院落,這里的一室一池、一草一木都對徐渭日后成為文學大家、書畫宗師產生過巨大影響。窗明幾凈的讀書處,助聰穎過人的徐渭成了聞名遐邇的“神童”;14歲學琴有成,《前赤壁賦》一曲當在這里譜成;十五六歲時向彭應時學劍,應該從這里仗劍縱馬、結伴出發;16歲時那篇馳名的《釋毀》也當在這里援筆寫成。園內蒙絡青藤、如火石榴、茸茸修竹、濃密芭蕉,成了伴隨徐渭一生的繪畫題材;屋南神異的“天池”,幽然通泉,常年不涸,成了徐渭喜用的別號。徜徉園內小徑,仿佛少年徐渭活蹦亂跳的身影,就在眼前。
園門口的傳達室兼售有關徐渭的書籍,一口氣購下《徐渭集》《徐渭傳》《徐渭評傳》《徐渭畫集》等專著,回杭沉浸書間,進一步探尋徐渭命途多舛而又才藝卓絕的人生足跡。
命途多舛
徐渭出生在紹興一個富庶的官紳家庭,“代多豪雋富貴長壽之人”,父親徐鏓也當過五品官。但是,災禍也與生俱來,頻頻纏身。出生百日,父親就去世了。雖然嫡母苗夫人視徐渭如己出,備加呵護培養,六歲受《大學》,九歲成文章,獲得“寶樹”、“靈珠”、“神童”之譽,但10歲那年生母苗君被趕出家門,受到巨大的心靈創傷。年14,把所有愛都傾注在徐渭身上的嫡母苗夫人重病,徐渭磕頭出血,請求以身代死,三天三夜滴米未入,苗夫人仍然撒手人寰。年20,次兄徐潞在趕考途中患痢疾死于貴州;接著,負責徐渭生計的長兄徐淮因經營不善和熱衷煉丹術而使家境日益衰落,并因吞丹而誤殤。長兄死后,徐家老屋及資產又被毛氏騙走,盡管徐渭提起訴訟,卻是有理無錢,輸了官司。因無錢娶妻,20歲那年入贅潘家,好不容易與賢淑美麗的潘氏結為夫妻,不料恩愛六年之后,19歲的嬌妻香消玉殞。而潘氏所生一子徐枚,品行不端,成了不肖之徒,讓徐渭傷透腦筋。
更大的不幸,是畢生熱衷科舉功名的徐渭,自恃才高八斗,以為科考上榜如探囊取物,卻是八次考試,次次名落孫山。第六次到杭州考試,預考成績名列第二,正考時卻榜上無名。第八次考試前,對徐渭文章格外垂青的兵部左侍郎、浙江總督胡宗憲跟有關官員打過招呼,結果依然落第。
徐渭作為聲名遠播的“越中十子”中的佼佼者,原本自視極高,眼看朋友們中了舉人、進士、狀元,自己卻考場失意,其內心的愧恨、痛苦可想而知:難道是命運捉弄人嗎?難道是上蒼有眼無珠,硬要磨滅一顆明珠的光華嗎?
1558年,38歲的徐渭受聘入東南抗倭戰爭中的關鍵人物胡宗憲的總督府作幕僚,直接參與謀劃抗倭戰爭,為胡宗憲代寫了大量表章奏疏,施展了匡世濟民的才華和抱負,并以《代初進白牝鹿表》得到嘉靖皇帝的喜愛,受到胡宗憲的器重和獎賞。當時總督府森嚴權重,文武官吏參見時戰戰兢兢,不敢仰視,唯獨徐渭破巾舊衣隨意出入,毫無忌憚。但是,胡宗憲畢竟靠嚴嵩、趙文華擢升,一俟背靠的大樹轟倒,胡宗憲就難免罷官被捕,并于1595年在獄中自殺身亡。45歲的徐渭懼怕牽連,“遂發狂”。而因不堪病狂痛若,先后九次自殺,先用斧擊頭部,又以三寸長的鐵釘貫穿耳竅,“瘡血迸射”,卻未死成。接著,又因猜疑“紅杏出墻”而殺死繼室張氏,帶來七年牢獄之災。晚年,徐渭生活更是困難重重,不得不變賣家財維持生計,寄居小兒子徐枳的岳父家,并在73歲那年在貧病交加中死去。一位抱負遠大、才華橫溢的杰出思想家、文學家、藝術家就這樣在“幬莞破弊”中離開了人世!
文藝全才
徐渭雖然一生坎坷,卻是中國歷史上不可多得的文藝全才。他在文、詩、詞、書、畫、劇曲等方面的成就都堪車載斗量。
他的散文“遠得莊子、賈誼之神韻,近取韓愈、蘇軾之精髓”,求真絕偽,直抒胸膈,寫“己之自得”,一改當時文壇因襲摸擬古人的弊端,開啟了文學革新的先河。
徐渭給后人留下1474首詩,其中有充滿戎馬氣息的邊庭海隅之絕唱,有英雄末路、不幸遭逢的苦吟,有匠心獨運、飽含真情的丹青題寫,可謂風采各異,洋洋大觀。
徐渭的書法精奇偉杰,成就極高。其楷書學鐘繇、王羲之,行草宗宋明諸家。蘇軾的樸實厚重,米芾的瀟灑放逸、黃庭堅的擒縱自如、張弼的怪偉跌宕、祝允明的舒險俏麗,都被徐渭博學精取,加上他的情感融于書道,因而創作出了晚明最具穿透力的藝術精品,成為中國書法史上一座豐碑。
徐渭在劇曲領域也造詣深厚,不但有被譽為“明曲第一”的劇作《四聲猿》,而且有劇曲史上第一部南戲概論性著作《南詞敘錄》。《四聲猿》意氣豪雄,文字奇絕,被澄道人稱為“明絕奇文字之第一”。
徐渭的大寫意繪畫,是中國畫史上的開創之舉,徐渭曾說:“吾書第一,詩二,文三,畫四。”但以畫對后世影響最大。他以驚人的天賦,神奇的筆墨把握,恣肆汪洋,畫情噴薄,“不求形似求生韻”,取得了超越時代的成就。
影響深遠
徐渭逝世四年后,明代大散文家袁宏道在紹興名士陶望齡的書齋里瀏覽藏書,不經意從書架上抽到一本詩集《闕編》,在燈下讀了幾首就激動地跳了起來:好詩!急問作者何人?陶望齡說:“此余之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字文長,卷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
袁宏道在安徽老家讀過雜劇《四聲猿》,見署名“天池生”,以為是元人之作;他還看到過署名“田水月”的字畫,格外傾慕。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位神交已久的大家正是朋友陶望齡的故交。兩人同為進士出身,也都對徐渭仰慕不已,于是興奮地拿著詩集在昏暗的油燈下讀了叫,叫了讀,以致把童仆都驚醒了。
接著,袁宏道和陶望齡各寫了《徐文長傳》的同題文章。袁宏道評價徐謂:“先生詩文倔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陶望齡則說:“越之文士著名者,前惟陸務觀最善,后則文長。”
八大山人朱耷和石濤都十分推崇大寫意畫的開山祖徐渭。石濤稱贊說:“青藤筆墨人間寶,數十年來無此道。”揚州八怪之一的鄭燮由于崇拜徐渭的繪畫技能,特刻一印章述懷:“青藤門下牛馬走鄭燮”。海派大師吳昌碩說:“青藤畫,奇古放逸,不可一世。”當代花鳥畫巨匠齊白石說得更為動情:“青藤、雪個(八大山人)、大滌子(石濤)之畫,能橫涂縱抹,余心極服之,恨不生三百年前,或為諸君磨墨理紙。諸君不納,余于門之外,餓而不去,亦快事也。”時至今日,大寫意畫家高手如云,但沒有一位畫家不曾沾雨沐露徐渭。徐渭的筆墨光輝照亮了一代代畫家的前進之路。
紹興歸來,再一次造訪杭州瑪瑙寺。徐渭在31歲那年,在這里為潘釴伴讀一年,并借機去岳飛祠觀看壁畫,受到啟發,創作了繪畫作品《四書繪》《枯木竹石圖》。
翌日,又登上杭州北高峰,觀看徐渭書寫的蒼勁有力的行草題匾“天下第一財神廟”。同時,踏尋杭州古時貢院所在地(今杭州高級中學一帶),看一看徐渭八次考試皆落第的傷心地。
又一日,前往紹興市西南10公里處的里木柵姜婆山,拜謁徐渭的墳塋。墳上芳草萋萋,墓廓砌有四層條石,墓碑為大書法家沙孟海所書“明徐文長先生墓”。墳墓雖然結構平常,卻似乎散發出一種不朽的光芒。
尋找徐渭的遺跡,感到一路都有精神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