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光遠
作者為經濟學博士,資深律師。學術旨趣主要在資本市場、上市公司收購和公共政策,特別關注中國的轉型和法治變遷。作為中國律師,執業領域主要在上市公司收購、反壟斷、公司治理和證券訴訟等方面
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在中國大陸的富士康和日本本田宣布加薪。對此,站在企業員工的角度,本無可厚非,但是筆者也關注到,有些專家對此憂心忡忡地表示,本田和富士康的大幅加薪,在牢不可破的工薪界限上打開了缺口,必將逐步影響其他企業,外企加薪潮或將至。這樣將使中國人力成本優勢的喪失,導致產業向越南、印度等地轉移。
實事求是而言,上述專家的擔心的確不無道理,而且每每在勞工與企業主之間博弈的法律天平向勞工傾斜的時候,這種論調更是喧囂一片——《勞動合同法》實施的時候,我們聽到過這種論調。的確,提高勞動者的報酬,肯定會影響企業的利潤空間,改革開放30年來,中國制造在全球大行其道的一個根本原因的確是勞動力成本的低廉。近年來,各界都在呼吁中國經濟的轉型,要求提高中國在全球產業鏈的地位和改變中國在利潤的最低端的冷酷現實,但比較優勢和產業轉移的路徑依賴告訴我們,中國要想在短期內改變在全球產業鏈的地位恐怕不太現實,諸如富士康之類的能夠吸收大量勞動力的“代工”企業在中國依然具有存在的必要。問題的關鍵是,一個中國制造的大蛋糕,被國外分走了90%,國內生產者只分享了10%,我們需要討論的是,在剩下的10%里,勞工只分得其中的1%究竟合理不合理。國外的90%與國內的10%,屬于國際分工問題,而10%與1%,則屬于真正的分配問題。
事實上,三組數據的歷史變化可以一目了然地揭示政府、企業與民眾的分配關系真相。一是改革開放30年, 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年均實際增長7.2%; 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年均增長7.1%。 都遠遠低于GDP年均增速。這說明經濟成果大部分歸于國家。二是近十年來,就投資、消費、進出口三駕馬車對經濟增長的貢獻論,消費在GDP里的貢獻從60%下滑到目前的36%,不僅遠遠落后于諸多發達國家,更是落后于“金磚四國”的其他國家。三是1997-2007年,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從53.4%降至39.74%;資本收入占比持續上升,企業營業盈余占GDP的比重從21.23%升至31.29%,利潤擠占工資的現象突出。
從收入分配的基本特征看,一是政府的收入過快增長擠壓了居民的收入,二是企業的利潤增長擠壓了工資的上漲空間,中國經濟的增長建立在一個企業和政府雙雙擠壓勞動者報酬的扭曲分配結構基礎上。依靠勞動力低廉的成本優勢的“中國模式”雖然創造了經濟發展的奇跡,但這種模式顯然建立在“利潤擠壓工資”的畸形分配基礎上。低勞動成本一方面的確降低了產品的成本,獲得了價格的競爭優勢,但不可否認的是,由于收入太低,勢必導致居民購買力的低下,從而導致消費不振。在外需旺盛的情況下,這種分配的弊端不會出現,但當外需大幅度下滑的時候,通過擠壓居民工資創造競爭優勢的模式必然導致所謂的“產能過剩”和內需不振。
如果不是完全依賴低廉的勞動力成本,提前進行產業升級和技術改進,我們今天就不會面臨如此轉型的困境。退一步講,提高普通勞動者的待遇,就真的導致中國的勞動力優勢的喪失嗎?持這種危言聳聽的結論者,一方面罔顧我國的人均收入排名在全球都在100多位之后的事實,將個別幾個根本和中國不具有可比性的國家視為參照對象,另一方面,也沒有看到產業可以從東部轉移到中國西部的事實。而且,從小時最低工資看,我國平均只有0.2美元,而歐美等國是25到30美元,是我們的100多倍,和很多東南亞國家比,我們的人均收入依然是很低的,何來優勢的喪失?
按照“庫茨涅茨曲線”,在經濟發展到某一個點,一定會有一個跳躍,這個跳躍首先就表現在對勞工的保護上,只有完成了這個跳躍,我們的社會才會往前進一大步。今天,中國經濟也好,中國社會也好,正處在這個關鍵的跳躍點上,如果我們依然罔顧經濟倫理,以犧牲勞工利益謀求經濟的增長的話,中國經濟只能在依賴出口和低端產業鏈的惡性循環中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