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子的電話

天剛麻麻亮，娟子就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地又想家輝了，想家輝那雙大手，在娟子身上細致周到的游弋。家輝元宵節(jié)沒過就到南方打工去了，走了四個月了。想著想著，娟子那里就感到脹脹的，一涌一涌，身上火燒火燎。娟子趕緊穿衣服起來了，起來忙一忙，就把對男人家輝的那份熱切的渴望給淡忘了。以前都是這樣的。

迎著曙色，出村口，娟子到南坡去了。南坡里，一望無際的，全是黃燦燦的麥子，在曙色的西南風中，一浪連一浪，一波跟一波，不停地奔涌，起伏。娟子用目光追著那浪，那波，心里漾起的是暢暢的滿足。莊稼人嘛，盼望的就是能有個好收成哩。娟子忍不住就手從地頭上掐幾個穗子，手里搓一搓，吹去麥糠，看那麥粒，嘖嘖，相當飽滿。娟子滿意地捏起來，放進嘴里，嘣嘣地咀嚼。布谷鳥或東或西，一聲連著一聲，谷谷!谷谷!一絲絲淡淡的麥黃杏的甜香，還有淡黃色的棗花的清香，在叫聲里微微彌散。

芒種已過了好幾天了，再有五六天，麥子該開鐮了。

娟子回到家，上房里的婆婆已經(jīng)起來了，一手提溜著夜里用的尿罐子，一手系著上衣的扣子，朝廁所走。娟子的兒子大樹跟在身后。大樹五歲，去年以來，一直跟著婆婆睡。公公婆婆都六十好幾近七十了。公公半身不遂，勉強能照顧自己，婆婆身體一般。家輝不在，趙家的頂梁柱就是娟子。

娟子接過婆婆手里的尿罐子。倒進廁所夾道那個積尿的大罐子，用挑子一頭挑著尿，一頭挑著水桶，對正在開雞窩門的婆婆說，娘，我到菜園子打打黃瓜叉，澆澆韭菜，回來去鋤麥場。我看麥子開鐮也就五六天的事。

婆婆打開雞窩，疼愛的用手給娟子撣撣身上。娟子看看婆婆，走了。

街上碰上了秀蘭。推著自行車，要出村的樣子，一問，秀蘭要到馮家莊她娘家去馱割麥子用的草繩子。秀蘭年齡和娟子差不多。小兩歲，男人趙昌柱也在南方打工，和娟子男人一起走的，在一個工地上。所以娟子和秀蘭也成了好朋友，兩人經(jīng)常一起坐在門洞里納鞋底，一起到鎮(zhèn)上趕集，一起到扁擔河的老柳樹下洗衣服。秀蘭家家底要比娟子家家底豐厚一些，不像娟子家，就一套院子，公公婆婆住上房。娟子和家輝住偏房。秀蘭家兩套院子，公公婆婆住一套，她和男人住一套。秀蘭比娟子結婚晚，還沒有孩子。娟子和秀蘭是好朋友，說話就不怎么設防，有時連和男人做的那事也說，特別是秀蘭，婚前曾在城里的飯店做過服務員，很放得開，常常讓娟子面紅耳赤，口干舌燥。問她怎么曉得的，秀蘭說是從醫(yī)學雜志上看來的。秀蘭問娟子，家輝不在，想不想他。娟子臉紅了，說想他干嘛，不想。秀蘭說，喲喲喲，臉都紅了，還不想呢。哎，娟子，秀蘭湊過來，有時吧，我就很想我們家昌柱，當想得實在受不住了時，就自己解決解決。娟子的頭轟的一下，立即心跳加速，兩眼發(fā)花，羞得不行了。想，秀蘭可真夠可以的。真的假的呀?后來有一天中午，娟子到秀蘭家借獨輪車用，要到鎮(zhèn)上去磨面。秀蘭家掩著院門，但沒上門閂，娟子到秀蘭家多次了。和到自己家也差不了多少，就沒敲門，直接推開院門進去了，走了幾步，拐過影壁墻，透過上房的窗玻璃。果然看到秀蘭躺在床上，一只手在那個地方時緩時急地起舞，臉扭曲了，很陶醉的樣子。娟子就知道了秀蘭說的不是虛話。好幾次。娟子在想家輝想得不行時，也曾想和秀蘭那樣，讓心中的家輝站在她的指尖上舞蹈，但終歸還是放棄了，鼓不起勇氣，覺得對不起家輝，以為一旦那樣了自己的身子對家輝就少了一點什么似的。

秀蘭問娟子，給你們家家輝打電話了沒有?娟子說，沒，又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打電話干什么?秀蘭說，笨，讓他回來收麥子呀，那么多麥子，你公公指望不上，婆婆也幫不了大忙，靠自己，完了還不累個好歹。再說了，秀蘭兩手扶著車把，把頭朝娟子跟前伸了伸，趁機也讓家輝回來收一收你不是?瞧你這棵麥子，熟得都粒飽籽脹的，不收收多可惜呀!娟子臉騰地紅了，沖秀蘭的肩膀打了一下，去你的。秀蘭咯咯的笑，笑完了說，噯，大前天我到村長家給我們家昌柱打電話了，他昨晚上打電話來，說已經(jīng)買上車票了，動車組，后天下午就到了。娟子這幾天忙。沒撈著和秀蘭在一起，沒想到秀蘭竟打電話讓男人回來收麥子了。秀蘭說，娟子，要不你也給你們家家輝打一個吧。秀蘭看著娟子，不過沒等娟子表態(tài)，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用腳調整一下自行車的腳踏。一只腳點地，滑滑，上了自行車。

娟子家的麥場在村南，昨天傍晚娟子已經(jīng)將麥場上的雞糞狗糞雜草碎石塊什么的全清理好了?，F(xiàn)在。她要把整個麥場先用鋤頭鋤起來。然后用碌碡將鋤起來的土碾細，像面一樣，再潑上水，晾得不干不濕，撒上麥穰，碾好。為了將麥場鋤好，同時也為了出活快，娟子用的是大鋤，但沉，掄起來需要力氣。娟子左腿在前，右腿在后，弓成馬步，一鋤一鋤地鋤。

娟子第一次見家輝，是那年元宵節(jié)踩高蹺。這一帶鬧元宵的傳統(tǒng)是踩高蹺，而踩高蹺的村子里，數(shù)家輝他們趙家莊和娟子他們娘家韓張屯的高蹺最有名。這兩個村子相隔約莫十幾里，不僅人人會踩，而且能踩出花來。那年，兩個村子互不服氣，商量好了元宵節(jié)時比個高低，在縣中的操場上列開了陣勢。人們早就聽說了這出二虎相爭的好戲，于是整個操場上人山人海，公安局里都出動了手持盾牌警棍的警察維持秩序。先是一個村一個村的踩，然后是兩個村一起踩，各村都亮出了絕招，叫好聲不絕于耳。趙家莊里最出彩的是家輝，韓張屯里最出彩的是娟子，現(xiàn)在家輝三十了，那時才二十一，娟子比家輝小三歲是十八。家輝踩著半米高的高蹺，能將后筋斗連著翻得像轉輪，而娟子則能單高蹺著地，另一條高蹺抬起，小腿搭在另一條腿的大腿上，將兩方紅手帕于手中旋得上下翻飛，如同兩只大蝴蝶在花叢中扇動雙翅。家輝和娟子互相被對方的高蹺水平所嘆服，兩隊打平手后互相握手時，二人便也將他們的婚姻黏黏地握在了一起。新婚之夜，送走了村里鬧房的后生。家輝說他們兩個不是都是踩高蹺尖子嗎，競拴上洞房的門，滅掉燈，逼著娟子，一人一副高蹺，在屋地上做那事。嘻嘻，此時娟子想起來，不僅忍不住都又樂了。虧他能想得出，這恐怕是目前全世界上惟一一對在新婚之夜用這方式做那事的夫妻了。

到南方去打工，是家輝主動提出來的。現(xiàn)在農(nóng)村里基本都吃不愁，穿不愁了，稱鹽打油的零花錢也夠用了，但掙大錢的門路卻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眼見個別有能耐的一下子富起來了，蓋小樓，買汽車，家里甚至用上了冰箱空調，其他的人都待不住了，有到北京廣州去打工的，也有到山西下煤窯，到縣城去做小買賣的。家輝說，咱踩高蹺能成尖子，致富怎么就不能也成尖子呢?別人吃得苦，咱也能吃得，又不比別人缺胳膊少腿，也不比別人腦子笨。你好好照顧好家，等著我，掙上錢，咱也蓋二層的小樓?？匆壕У拇蟛孰姟Ｋ麄冏〉姆孔邮鞘畮啄昵吧w的，當時用了家里所有的積蓄拉磚買瓦購沙子，蓋起來后在村里也還算不錯的，可現(xiàn)在竟非常普通了，有那一座座的小樓在那里立著，如同駱駝面前的羊，高矮立即明明白白。那個晚上，娟子摟著身上的家輝不肯松手，家輝在和娟子做了一次又一次后，娟子終于流著淚，手慢慢松開了。

娟子鋤完麥場，大約八點來鐘的光景，進家，婆婆正好把飯做好了。娟子把飯桌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支好，先扶一挪悠一挪悠拄著根棍子的公公坐下，遞上饅頭，又給婆婆和兒子盛上稀粥，然后再盛自己的。婆婆邊咬口饅頭，邊拿著一根蒜薹吃著說，秀蘭的男人昌柱要回來收麥子?娟子停住舀稀粥的勺子，你怎么知道的?婆婆說，早晨我到院墻外面抱柴火，碰見了村長家的，她對我說的。娟子繼續(xù)舀粥，嗯。婆婆咽下嘴里咀嚼著的饅頭，看著娟子，那啥，要不，也給咱家家輝打個電話?娟子看著勺子，趁了趁說，甭。婆婆沒再吱聲，拿根香椿芽咸菜就著，端起碗呼嚕呼嚕地喝粥。

早飯后，娟子提上茶壺，戴上斗笠，準備到麥場上碾鋤起來的麥場，街上碰上了翠貞，翠貞說，正要去找你哩，娟子問啥事?原來昨天翠貞家將自家地里的地瓜秧子栽完后，剩了一些秧子，估計正好夠娟子家栽的，就來問娟子，看娟子要不要。翠貞說，秧子是他們家前天到集上買的，昨天栽剩下的，價錢上可以便宜一些，買時一元，給娟子五毛。娟子一聽，爽快應了。因為娟子家去年秋上留出來的北梁子上栽地瓜的地里，缺地瓜秧子，還有四溝地瓜垅沒栽上。早時，地瓜秧子五毛錢一棵，娟子買了些，剩這四溝壟，沒秧子了，就再到集上買，結果價錢成六毛了。娟子覺得，反正只差這四溝垅了，趁一趁便宜時再買吧，可一趁一趁的，反而越來越貴，都漲到了一元，就把那四溝地瓜壟給放下了。翠貞送來的，是個機會。那四溝地瓜壟要再不栽上秧子。麥收一忙，恐怕就真要耽誤長地瓜了。麥子開鐮還有幾天呢，正好是個空。

娟子跟著翠貞，到她家取來秧子，把鐵皮鼓子放到地排車上，灌上水，套上黃牛，上北梁子。北梁子上的地是旱地，機井澆不到。婆婆也要去，娟子說，就那四壟地瓜地，甭。公公說，讓你娘和你一起吧。娟子答應了。大樹也堅決跟著。娟子趕著牛，婆婆、大樹跟在后面。鼓子里的水嘩啷嘩啷，不時濺出來，地排車一路滴滴答答。北梁子上的地離村子大約兩華里。出村子不遠，拐上那條黃土路，爬上一個土坡，就看到地頭上那棵兩人合抱的大柿子樹了。就是在那棵樹下，家輝和娟子耕耘出了他們的兒子大樹。

那是他們剛結婚那年的那個春上，家輝和娟子也來栽地瓜秧子，也是套了牛，拉了水，但家輝什么也不讓娟子做，只讓娟子坐在地頭上的那棵柿子樹下涼快，說娟子是新娘子，應該休息。娟子心疼家輝，想幫一幫，但一到地里，家輝就把娟子從后面一只胳膊托著后背，一只胳膊托著大腿的抄起，放到柿子樹下，娟子只好聽家輝的。半晌時，家輝停住手里的活，坐在柿子樹下喝他們用茶壺帶來的水，涼快，眼睛不住在娟子身上掃，掃著掃著，撲過來抱住了娟子，娟子還沒明白過來家輝想干什么，就被家輝抱著滾進了旁邊那個下雨時淌水的半米來深的土溝里。家輝很猛，娟子也有了和在家里時不同的感覺。家輝坐起來后，娟子半天都陶醉著沒起來，嘴里含著根草對家輝說，家輝，剛才一個柿子掉下來，我感到肚子里咚的一下。家輝問，咚的一下?娟子說，嗯。家輝問，為什么?娟子說，你不明白。后來證明，就是柿子樹下的那一次，娟子懷上了他們的兒子大樹。出生時，他們便把他們的兒子起名叫大樹。那是他們的吉祥樹，幸福樹。

娟子想起那樹下的情景，不由滿面紅暈。

地瓜壟是一開春時娟子打好的，里面還撒了土雜糞。娟子把地排車調好，卸下牛，拿上鑺頭，兩腿一左一右地騎著地瓜壟，倒退著在地瓜壟上用鎪頭刨上一個個的埯，然后從鼓子里放出水，接在水桶中，提到地瓜壟跟前。一個一個地在刨好的埯里倒上水，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著地瓜秧的根部，一棵一個埯地摁到埯里。婆婆則騎著地瓜壟蹲著，把摁了地瓜秧的埯一個個用手扒土填平，把地瓜秧埋好。

正是熟麥子的天，太陽亮得晃眼，空氣熱得像火，娟子的汗水順著臉頰朝下流，脊背上的汗浸透了碎花短袖褂，一大片地濕著。娟子用鏝頭刨一陣子埯，把埯里倒上水，摁上地瓜秧，和婆婆把地瓜秧栽好，再拿起鑺頭繼續(xù)刨埯。累了時，娟子就抬起頭抹把汗，看看地頭上那棵柿子樹，甜蜜無比。

鋤起來的麥場碾好了。

潑上水后晾完，又開始撒上麥穰碾開了。戴了捂眼罩的黃牛，拉著石碌碡，被娟子用一根長長的韁繩牽著，以娟子為中心，一圈一圈地轉。娟子用腳挑挑麥場上的麥穰，覺得差不多了，喊，吁，讓黃牛停住。卸下來，要歇會兒再碾。把黃牛牽到旁邊的那兩棵大白楊樹下，讓黃牛臥在那里，嘴一扁悠一扁悠地倒嚼。娟子到樹下提溜起茶壺，嘩地倒上一碗。咕咚咕咚地喝水。大樹在旁邊和尿泥，鼻涕掛出老長，搖搖欲墜時，一吸，嗤的一聲，又回去了。婆婆拿著條麻袋，一針一針細細地補，準備盛麥子用。缺門牙的嘴豁豁著，花白了頭發(fā)。

麥場再碾一下，就萬事俱備了，只等麥子開鐮了。

娟子又倒上碗水，喝著。婆婆把補麻袋的針舉起來，亮亮的在頭發(fā)上蹭蹭，說，大樹他媽。娟子答，嗯。婆婆說，昨晚我和大樹他爺爺商量過了，不行還是給家輝打個電話吧。婆婆停住手中縫補的針，那么一片麥子，看著就叫人眼暈，我又幫不了多少忙。你一個人，可要正兒八經(jīng)收個三天兩天的呢。娟子放下碗，娘，不怕，到時候實在忙不過來，我就去娘家，把我哥我姐喊來，大不了我姐明年生二胎時多給她點禮錢，秋后我哥承包的果園摘蘋果時我再去幫幫他。婆婆說，就算收麥子有你哥你姐來幫咱，你和家輝都年輕著哩。也應聚一聚了，年輕人不就需要個熱熱乎乎嗎，娘也是打年輕的時候過來的，明白事體著哩。娟子說，家輝回來會耽誤掙錢的，再說了，來來回回的，也需要盤纏。婆婆說，再掙，也不差這幾個不是。麥子一天熟過一天了，眼看要開鐮了，你還是琢磨琢磨吧，啊?娟子低了頭，說，甭，牽了牛，又碾麥場去了。娟子知道，公公婆婆對她好。

晚上，鄰村里有電影，是《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這個電影娟子早就從電視上看過，但還沒有看過電影。吃過晚飯后村街上有三三兩兩去看電影的人聲，娟子問公公婆婆，要用地排車套上牛拉著他們?nèi)タ础９牌耪f，不去了，累了。他們讓娟子去看。娟子說，你們不去，我也不去了。公公婆婆說，去吧，年輕人哩嘛，咋能跟我們黃土埋到脖子、有今天沒明天的老人一樣呢，去看吧，反正大樹有我們給帶著。

娟子去約秀蘭，正好碰上秀蘭的男人昌柱回來了，剛進家時間不長，臉都沒來得及洗。秀蘭滿臉陽光地鮮花燦爛著。見娟子，說快進來，快進來。不待娟子問，昌柱就滔滔不絕地對娟子說起了家輝的情況，說家輝聰明能干，兩個來月就提升組長了，現(xiàn)在又成工長了，管著昌柱他們七八十口人，權力大著呢，錢掙得老了去了。昌柱從包里摸出家輝給娟子買的裙子，褲子，還有給公公婆婆買的東西，長的短的大的小的，娟子抱了一抱。娟子還想聽聽昌柱說說家輝的情況，但秀蘭和昌柱久別勝新婚，怕掃人家的興，匆匆道了別?？措娪暗氖戮曜又蛔譀]提，只說來串個門。甭問，這個時候秀蘭是肯定不會去的。出了門后娟子想，秀蘭平日里都急成那樣了，估計晚上饒不了昌柱，要把昌柱折騰個好歹了。

娟子邊眼熱著人家秀蘭邊回到家，把公公婆婆的東西交給了他們。公公婆婆知道昌柱回來了，又勸娟子給家輝打電話。娟子不吱聲了，心里有點動搖了，紅著臉說幾句或東或西的話，拿著家輝給她和大樹的東西到偏房里去了。娟子一進門，睹物思人，禁不住心潮起伏蕩漾。她把東西放在床上，久久凝視著，像凝視著家輝。此時翠貞來喊她一起去看電影，就等在院子里。娟子沒有一點去看的心思了，但又不好拒絕翠貞的熱情，只好裝著笑臉跟出來。

電影早開演了，人挺多。娟子和翠貞進場地不久就被人沖散了，娟子只好自己找了個地方，站下，眼睛看著銀幕，心里卻是家輝，演的什么，一點也不知道。一會兒，她的后背被熱烘烘的蹭悠了一下，然后又蹭悠了一下，娟子感到舒坦，冥冥中，娟子覺得那是家輝，鼻子里也是男人的那種大汗出透后身體上散發(fā)出的酸腐的氣息，不由閉上眼，幾乎要呼喚起來。這時，后面的手競輕輕試探著，環(huán)住了娟子的腰。娟子一激靈，撥拉開那手，回頭瞟了那人一眼，匆匆走了。后頭那人大概是外地來鄰村的磚窯上推磚打工的，王志文那樣瘦，頭發(fā)挖挲著。在與娟子的目光相碰的瞬間，竟慌亂地左躲右閃。如同做錯了事后面對大人的孩子。

娟子回到家，公公婆婆已經(jīng)睡下了。拴上院門，走進偏房，娟子不由又久久凝望著床上家輝捎回來的那些東西，然后默默躺下了，家輝，家輝，她不由把家輝捎回來的東西擁在了懷里，如同擁了家輝的身子。體內(nèi)不由又有烈焰在奔流，奔流，熱熱的，一下下膨脹。娟子想，家輝此時在干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她?娟子透過窗戶上射進來的月色，仰躺著，沖窗戶上面望著。昌柱回來了，秀蘭團聚了，干柴碰上烈火，秀蘭肯定在燃燒個痛快了，可自己呢，卻依然在這里將欲望的干柴壓抑著。娟子心里酸酸的難過。要不給家輝打個電話?娟子想，打吧。但想完了又搖搖頭。身體翻過來，過回兒，又翻過去。雞叫二遍時，迷糊著了。朦朦朧朧的，娟子感覺家輝回來了，一下就急猴猴地抱住了她，把她壓在了床上，但正當娟子要噴發(fā)時，娟子卻醒了，是一個夢，娟子不由悵悵然，特孤獨，特失落，將兩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唉!娟子嘆口氣，想，這是何必呢，不如還是給家輝打個電話吧，明天，一早。

果然，娟子早晨到村長家的小賣部去了，那里有一部收費的電話。娟子和嘴里含著牙刷的村長的老婆打個招呼后，摸起了電話。村長老婆和村里別的女人不同，刷牙。家輝到南方后花三百塊錢買了個二手手機，娟子知道號碼，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撥完，電話通了。家輝，娟子激動地說。娟子，家輝也激動地說。娟子此時差不多要哭了，但強忍了忍，又把眼淚一下下含回去了，娟子突然想，為了他們的將來，不能光顧暫時，光顧自己，還是熬一熬，挺一挺吧，決不能讓家輝千里迢迢的為她而不安心，遂說，你托昌柱捎來的東西都收到了。咱爹咱娘可高興了，大樹長高了。麥子再過幾天也要開鐮了，他舅他姨來幫哩，放心吧，啊?家輝說，娟子，我想你。娟子說，我有什么好想的，嗯?沒出息!咯噔——電話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