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向往遼闊蒼茫的內蒙古大草原,實在太喜歡草原上湖水般流淌的潔白羊群,喜歡那達慕大會上驍勇豪放的賽馬漢子,喜歡端坐于蒙古包前無語凝望一輪紅日冉冉西墜,隨手彈撥馬頭琴的蒙族老人,在他身后是一位沉浸于蒼涼旋律中的牧羊姑娘,還有一只不肯安分的大黃狗,疲憊至極已然廢棄的車轱轆,以及裊裊升起的淡藍的炊煙、玉帶似的滑行在碧草野花間的小溪流……聽,不僅僅是馬頭琴,還有呼麥(蒙古族一種古老的歌唱方式),還有風聲,還有牛哞羊咩,還有鳥語花香,草籽落地的聲音,蒼茫暮色中星星眨眼的聲音,土地生靈呼吸的聲音,因感動而潸然落淚的聲音……是的,草原在我心中,確實是一個比天堂還要美的所在。
八月,終于有機會出門旅游。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科爾沁大草原,睡里夢里描繪了幾千遍的天堂啊,心里的那份激動真像是回到暌違太久的故土家園,去尋找撒滿歌聲與歡笑的無憂童年。
關山遙迢,舟車勞頓,抱一顆迫不及待的心,總算是到了內蒙古。從通遼市去科爾沁大草原腹地需三小時車程,一到目的地珠日河草原,一股草原的清爽與涼意撲面而來。哪里像是南方熱浪灼人的八月啊。一望無垠的綠色像是一波波碧海向你漫溢過來,頓時,就映綠了人的眉眼。舉目處就是燦爛芬芳的野花。小女眼前一亮,馬上采了一大把,插在發間,舉在手上,還低下頭,輕輕地嗅,滿眼是新奇與興奮。我們的腳步輕輕地踩在草原上。導游說,也許你這一腳就踩到了孝莊皇后或成吉思汗的足跡了,這里可是孝莊的出生地呢。大家嘻嘻哈哈地笑,我的目光卻落在了路邊行過的一隊勒勒車上。蒙古族自古為游牧民族。除了馬匹之外,勒勒車是最常見的交通和運輸工具了。車上有一個三四歲的孩子怯怯地望著我,漆黑的眸子里滿是迷茫,也許他在疑惑我們從哪里來?可是我問他話時,他卻低頭玩起了手里的野山果,隨車顛簸著遠了。目送小男孩的勒勒車在草原上的蹤跡,倒叫人想起了一句詩:“野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一轉頭,看到我的女兒那樣天真無憂的快樂樣子,我忽然想,那小男孩上不上幼兒園呢?看他那樣木訥的樣子,根本就不像城里的孩子見多識廣,也沒有城里孩子優越的生活條件,他會有電腦游戲玩么,他能有芭比娃娃或變形金剛么,他吃沒吃過肯德基或漢堡包?我說不清,望望勒勒車上小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我心頭競莫名地貯滿了一腔蒼涼之嘆。
拉著小女的手,緩緩行走在如詩如畫的大草原上,讓足印輕輕地蓋住那些拓在野花叢里的馬蹄印,我的思緒到底牽住了一代天驕成吉思汗。想那血雨腥風、飛沙走石的戰場上,人喊馬嘶刀光劍影,一場戰爭就是一次生與死的搏殺,就是一次血與火的洗禮,就是一場智慧與勇氣的較量,然后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慘烈,悲壯,滿目瘡痍。然而,正是一次次挑戰或迎戰,掠奪或廝殺,才贏得了自由,換來了光明,開拓了疆域,爭得了民族的強大,哪一次勝利不是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成吉思汗也由此聲震四海,名垂青史。只是當我們閑散地行走在草原上,刻意地尋找哪怕一枚銹蝕的箭鏃,一片殘存的瓦礫而不能夠時,心中就有些迷惘了,遠去了刀光劍影,聽不到鼓角爭鳴,眼里只有無邊的綠養眼的綠,以及點綴在綠海里的芬芳野花了,昔日的輝煌與戰火早已化成了云煙散去,曾經的馬蹄也已讓葳蕤的碧草覆蓋,這里剩下的除了寂靜與安詳,就是口口相傳的不滅的英雄傳說了。
晚餐吃的是烤全羊,只以為是直接在草原上架起野火燒烤出來的,卻是烤好之后端上來的,說是保護草原生態環境。那羊肉竟一點不膻,導游介紹那羊吃的是草,是野蔥和野韭菜,烤出來又加了孜然和胡椒粉,自然就不膻了。
休息當然是在蒙古包里,游客們卻早早地來到帳篷外,燃起篝火,跳舞,唱歌,聯歡。有人拉起了四胡,彈起了馬頭琴,有人在唱《蒙古人》唱《敖包相會》唱《森吉德瑪》唱《嘎達梅林》,全是些蒙古歌曲,歌聲蒼涼,令人感動,感動之外又陶然欲醉。有幾位游客哭了,他們大抵在歌聲里找到了精神的寄托,找到了城市里無從尋覓的那份純真與質樸,在草原上,人人都是赤子般的不必設防。夜深了,月上中天,草原上有了絲絲寒意,大家才陸續散去。一覺醒來,但見窗外是如水的月光,仿佛可以流淌開來,寧靜清涼的草原上,依稀還有人在遠處吟唱,仿佛一只孤單的雁在夜空里不知疲憊地悲鳴……
翌日,去又一處景點大清溝,總面積12.5萬畝的古代殘遺森林植物群落,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徜徉在100多米深的溝底。仰頭盡是些枝繁葉茂奇形怪狀的樹,溝外卻是植被稀少的半固定沙丘。更為奇特的是溝底還有白亮亮的小山泉,嘗一口,竟有著絲絲的甜。離大青溝不遠處是三岔口漂流探險景區,乘上汽艇,聽聽小女一邊劃水,一邊大呼小叫,再抬頭看看那遠處騎馬的游人,看看頭上湛藍的天空雪白的云朵,讓塵世的浮躁與工作的辛勞以及心中的樊籬郁結隨那清澈的水波一圈圈滌去,人就那么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漂著,真好!
真想就這么心無掛礙地在天地間,在碧水中,在滿目的蔥蘢綠意里漂流下去。
——只是,我們該走了。
就要離開科爾沁草原了,席間,幾位蒙族少女邊唱祝酒歌,邊手捧銀碗,將清洌的馬奶酒敬獻給游客。頓時,我心中涌動著一腔惜別之情,是的,我已經愛上了這美麗的大草原,睡里夢里渴求了多少年的精神家園啊。我依著蒙族少女的示范,伸開無名指,蘸上馬奶酒,朝上一彈,意為敬天;朝下一彈,則是敬地;再在額上一抹,敬自己的祖先。然后仰頭,一飲而盡,眼里已禁不住泫然欲泣。
走了,車窗外是迷人的溫情的草原,是親吻草原的馬兒,是漸漸遠去的蒙古包,是銀練似的流淌在陽光下的小河。驀地。司機打開音響,傳來一首歌:“鴻雁,向南方,飛過蘆葦蕩;天蒼茫,雁何往,心中是北方家鄉……”雄渾,悲壯,無限蒼涼,一車的游客都無語,細細地品味這蒙古族的長調,真的叫人喉頭哽咽,幾欲落淚。
今夜,這樣一個細雨敲窗的初秋之夜,在敲打這篇稿子時,我止不住打開音響,一陣長長的低吟過后,在馬頭琴如泣如訴的伴奏下,額爾古納樂隊演唱的《鴻雁》又在我的耳鼓縈回飄蕩:“鴻雁,天空上,對對排成行。江水長,秋草黃,草原上琴聲憂傷……”我一遍遍地聽,一遍遍地想,想我遙遠的北方家鄉——美麗迷人的科爾沁大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