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原來都是去大理古城的,還都是第一次去。笑著打過招呼后,兩個人說起了話,談了下云南印象什么的。也就說了幾分鐘,車就發動了。車上DVD放起了成龍的片子,一開始就打來打去的。整個車廂都是武打的聲音,說話都有些費力了。反正也沒有什么要說的,那就看成龍吧。
昆明到大理接近四百公里,司機說需要四個半小時。四個半小時,對她來說根本就算不上時間。服裝店里的生意一直不好不壞,況且還有雇來的兩個小姑娘幫忙,她每天的功課就只是坐在柜臺里收錢。收錢這樣的事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她近乎是無所事事的樣子。時間便多得像河里的水,嘩啦啦都不知道該流往哪里好。終于無聊透頂了,就到旁邊租碟鋪子里租碟片來看。好看的碟片看看,碟片里的人笑她也跟著笑笑,碟片里的人哭她也跟著哭哭。不好看的碟片呢,她就有點時間去弄些吃的,或者躺在沙發上睡一下。純粹在打發時間。只是這樣的日子一久,她就覺得自己呆成了一根木頭,風吹日曬,慢慢地就開始發霉。
終于有一天,租碟店的老板再也找不出一張新的碟片。老板不可思議地說,太夸張了,居然都被你看過了!她搖搖頭,指著滿滿幾架碟片說,怎么可能呢?你不是有這么多的碟片嗎?老板說,你一天不落,都看了三年了,人家一部大片要拍幾個月,你一天就能看十部,人家怎么趕得上你的速度啊?她有些悵然所失,怎么就過去了三年?感覺才看了幾天的碟片啊。時間也太不是個東西了,還沒有指望它帶來點什么,它就已經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三年前的那些雞零狗碎的事,又翻江倒海地涌上心頭。三年了,居然什么也沒有忘記,真他媽的讓人惡心。
也就在那天,她給雇來的兩個小姑娘多發了薪水,對她們說,從明天起你們不用來了。兩個姑娘以為做錯事被炒魷魚,都流著眼淚不肯拿錢。她把錢放進她們的口袋,幫她們擦了眼淚。她說,不是你們的錯,是我要離開這里,沒法再開店。兩個小姑娘說,你待我們好,等你回來我們又來幫你。她說,別等了,我不會再回來了。
是的,不會再回來。一座無法讓人學會遺忘的城市是不會讓她感到溫暖的。在進車站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城市。城市很繁華,美麗得像一個出席夜宴的貴夫人。是有些留戀,是還有些刻骨銘心的記憶。可是,這又能怎么樣呢?繁雜的喇叭聲以及繁雜的人,已經讓她疲倦透了。她笑了笑,對城市說,這是看你的最后一眼了。最后一笑笑出了聲,輕輕地那么一笑,算是給自己的那點無奈和遺憾畫上句號。她知道新的生活將在自己轉身離開的時候開始。
這期間客車在楚雄的一個驛站休息了三十分鐘。她去了趟廁所。收費廁所,一人五毛。她的錢全都放在背包里,就慌著放下背包拿錢。是個大背包,手伸進去沒有方向地摸。上廁所的人多,把她碰來碰去。臉都有些紅了,錢包還是拿不出來。她小聲說了句,我草。感覺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抬頭一看是他呢。他微笑著揮了揮手里一塊錢,示意她不用再找錢了。
上車的時候,她拿出面包請他吃,說是謝他的五毛錢。他笑著接過去,說我這五毛錢花得真值得。他的笑雖淡淡的,卻有著陽光的味道。這讓她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的笑也是這樣的,簡單但能讓人陶醉。不過,那個人要比他長得帥氣,還有說話的聲音也要比他好聽。這樣一想,她又覺得自己傻,那個人都已經和自己沒有關系了,還比來比去的干什么啊?她對他也笑了笑,算是回答。車子啟動了,兩個人又都去看DVD了。
到了大理,還像朋友一樣地說再見。不再見又能怎樣呢?這樣的萍水相逢太多。笑著揮手說再見吧,多少人都是這樣來了又這樣離去。
大理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九街十八巷棋盤式的布局,丟兩個人進去,還不就是這棋盤里的兩粒芝麻。可是,才在南門那邊相遇,互相幫忙拍照,這邊又在洋人街相遇了。兩人的目光原還像魚,在水一樣的大理城里游來游去,這下就停下來,在隔著那么七八米的距離,互相看著,也不說話,只是笑。兩個小時里,兩次再見,兩次相見。你說,這是不是這兩粒芝麻的緣分?她說,來當我的小跟班吧,我的包太重,背不動。他說,我考慮考慮。她說,我不會讓你白干的,管你一頓飯。
他笑著接過她的包背上,說,你搬家啊?這么沉。她說,我就是在搬家呢,從這里搬到那里,哪里溫暖就去哪里。他撇了下嘴說,就你這小樣,還學俠客浪跡天涯呢?她說,你不信啊?他說,鬼才信你。她不屑地哼了聲,小跟班還敢亂說話,皮子癢了吧?說著就伸手給了他胳膊一下。準備再打,他跳開了,她就追上去打。他裝模做樣地往前跑,沒兩步就被她抓到了。她打兩下,第三下手抬起來了,沒有落下去。她說,這一拳先存起來,改天連本帶利一起跟你算。他故意很害怕的樣子,說,慘了,遇到一個周扒皮。
吃飯,在一家白族小酒館里。她對老板說,把特色菜都上上來吧。廚師手快,一下子就端上來了五樣菜,活水煮活魚、豆沙乳扇、沙鍋豆腐、洱海醬爆螺絲還有生肉生皮。老板得意地說,都是我們白族的特色風味菜呢,保管你們吃得心服口服。
白族風味味道重,果然是讓人心服口服的好吃。不過,兩人的筷子都停在了生肉生皮上,都是生的,怎么下筷啊?老板說,打蘸水啊,這蘸水可是梅子醋,比一般的醋香上一百倍,香到骨頭里了!要是再來點梅子酒,那真是爽了!他說,老板,你應該去做廣告,開館子浪費人才了。老板哈哈地笑,說我可是實話實說,不信你就吃吃看。她說,那快些上酒來吧。
黃橙橙的梅子酒來了,在酒杯里晃呀晃的,像是誰還沒有做醒的夢。就著生肉生皮,喝著酸里透著甜、甜里透著酸的梅子酒,兩個人都有些綠林好漢的感覺。她說,今天真高興。他說,是啊,真高興。
見半天沒有上菜,她對老板說,老板接著上菜啊,我還沒喊停呢。他說,吃這么多,你不怕發胖啊?她說,胖點才好,心寬體胖,海納百川。他說,女人不要當太平洋,那是男人的事。她說,滾蛋,我就要當太平洋,我就要海納百川,我要讓所有的煩惱在我這里都變得狗屁不如。他哈哈大笑,天啊,你喝多了!她說,滾蛋,你才喝多了呢。
又上了兩個菜,都滿滿的一桌子了,她還讓老板上。他粗粗一算,該兩百塊了吧。一頓飯可不能吃得太貴啊。是的,她說了她請客,可是,讓一個才認識的女人結賬,他會臉紅的,都跟吃軟飯一樣了。但是,錢包里的錢都是計劃好的,到那里能花多少都有個標準,超過這個標準就是奢侈。奢侈對于一個手頭很緊的人來說是可恥的。他說,還要上啊,豬都吃不完了,糟蹋什么也別糟蹋糧食。她想了想說,女人呢,也可以糟蹋么?他說,女人也是糧食。
結賬的時候,兩個人搶上了,老板就站在他們前面,他們誰也不讓誰靠近老板,都有些像摔跤了。她說,說過我管你一頓飯的。他說,這頓飯也先存起吧,以后我又跟你算利息。老板說,不用搶,不用搶,想請客還怕找不到機會么?見兩個人還在爭,老板說,你們肯定是剛剛談戀愛的,只有剛談起戀愛的人才這么客氣這么拘束。被老板這么一說,兩個人都不好意思再搶,都把錢放到老板面前。這樣的選擇題老板見多了,笑著說,我還是收男士的吧。老板接過他的錢,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小聲說,小伙子,感謝我吧!
是應該感謝老板,那么多的菜也就一百多塊錢,這個面子真的一點都不貴。出了門,見她的腳步有些晃,他說,喝多了吧?她說,我還沒有喝夠呢。他說,都在打醉拳了,還說沒有喝多。她說,這不是醉拳,這是段譽的“凌波微步”。話音還沒有落,就一個趔趄。他忙上前扶住了她,說,段譽的“凌波微步”是逃命,你的是讓自己摔跤。她呵呵一笑,摔跤好,摔多了就不疼了。
他說,你的力氣真大啊,剛才爭著結賬,我都扭不過你。她說,我也奇怪呢,吃了點生肉生皮,力氣真的好像大了。她故意跳了幾跳,把青石地板跺得咚咚響。他說,別跺了,再跺要地震了。她說,你也喝多了。
大理城到處都是一團一團的火,她揉了揉眼睛說,嘿,怎么才一頓飯的工夫,大理城就著火了?他笑了,著什么火啊,我們趕上了火把節。她仔細地看看,一拍手,哈哈地笑了,真的不是著火,是火把啊,火把節!她大叫一聲,太刺激了!
火焰也在跳舞呢。手持火把的人,或把火把舞得像風車一樣忽忽響,或把火把對準某個人的腳,一把松香撒過去,松香越過火苗的那一瞬間,火焰忽地一下就騰空而起了。這火焰能消災避邪,是對人的祝福呢。當然,不僅是祝福,更多的還是好玩,松香朝著哪里的人一撒,哪里就是三丈火苗就是一陣尖叫。不是害怕,是玩瘋了的興奮聲。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火把。整座大理城都玩瘋了。
他拿出相機照相,這里照一張那里照一張,他說要用相機把大理城的火把帶回去一些。她說,你也幫我照一張吧,我也要帶點火把回去。他說,好啊。她就跑到火把多的地方,說,這里的火把最多。就在照相的時候,她被人撒了一把松香,火苗忽一下就竄到了頭頂。她尖叫著跳開,才發現頭發都燒焦了。見她皺著眉頭地揉頭發,他哈哈地笑。她對他做了個九陰白骨爪的動作,說,不準幸災樂禍。他說,我帶你去玩火把吧。
街邊就有人在賣火把,幾塊錢就買了兩個小火把。向別的火把借火的時候,兩個人把火把轉來轉去地燒。她說,感覺在燒烤呢。他吸了吸鼻子,說,真的,你聞聞,很香呢。她也吸了吸鼻子,真的有股香味呢。
火把點燃了,她把它高高舉起,得意地像舉著一個奧運火炬。趁他不注意,她抓起一把松香朝著他的腳撒去,火苗一下竄起,嚇得他蹭地一下跳得老高,頭發也燒焦了。她得意地哈哈大笑。敢偷襲我,他抓了把松香準備回擊。她早舞著小火把,跑遠了,一路的笑聲。才跑了幾步,就求饒,我投降了,我投降了。他故意惡狠狠地說,我要以牙還牙。她只得大喊一聲,救命。
真的沒有命了,是在他懷里丟的命。她像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在他狂風一樣的呼吸下,輕飄飄地就上了天。飄啊飄啊,仿佛永遠也不會落下來。是鳥叫聲把她叫醒的,有兩三只吧,就在客棧的天井里,你方唱罷我登場,一直歡快地叫著。她睜開了眼,自己還在他的懷里。他還在睡著,輕輕的鼾聲像無數個氣泡,一個接一個地飄到木質的天花板上,又被彈下來摔碎在木板地上,最后濺到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成了遺憾。是的,是有些遺憾。他的呼嚕重得都有些刺耳。不過,還不算糟糕,至少他的心跳讓她有了踏實的感覺。她在他的懷里蹭了蹭,雖然與距離并沒有實質上的縮短,但她真的有種踏實的感覺。
他也醒了,看見了她正看著自己,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臉,動作很慢,像是在摸一只古董的花瓶。他說,什么鳥啊,叫得這么好聽?她說,愛情鳥吧。他說,你愛情過嗎?她說,愛情過。想了想,她又說,你呢?他說,誰還相信愛情啊,都是騙你們這些小女人的。她笑了,說,你肯定是一個受過傷的男人。他說,我的傷早好了。她說,心里的傷呢?他又摸了摸她的臉,你才是個受過傷的女人
她就這樣偎依在他懷里,他的手輕輕地摸著她的頭發或者耳垂。偶爾,有人從門口走過,木板樓就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她說,這客棧會唱歌。他說,你也唱個歌給我聽聽吧。她說,好啊,我給你唱《蝴蝶泉邊》。
她唱了開頭,“大理三月好風光,蝴蝶泉邊好梳妝”,后面的只是哼旋律。她有些不好意思,說,好久沒有唱,歌詞都忘了。他說,唱得真好聽。她得意地哼了一聲,我可是學聲樂的。他說,怪不得呢,比超級女聲都好聽。她笑了,你可真會逗人。他說,我說的是真的。
兩人都不說話了。她好好地看著他。他也好好地看著她。最后她吻了他,并在他的耳邊輕輕地說,再來一次吧。
起床的時候都中午了。他說,吃點什么?她說,隨便。本來午飯還是個問題,太貴了不行,太便宜了也不行。現在就好辦了,“隨便”就是只要不是空氣吃什么都可以。他出門去問服務生,客棧有沒有簡單一點的午餐。他把“簡單點”說得很重,有強調的意思在里面。作為游客,進了店其實就是人家砧板上任宰的魚,要搞“簡單點”注定是要遭人家的白眼的。果然,服務生冷冷地說,我們這里沒有簡單點的,如果先生要簡單點的話,可以去客棧門口,那里的很多小吃都很簡單。服務生那么多的“簡單”說得他臉一點點紅起來,紅到都有些難堪的時候,她恰巧來了。臉紅肯定都被她看去了,他輕輕地咂了下嘴,有些沮喪。
最后,是她約著他去外面買吃的,她說,出門就要簡單點,搞復雜了又花錢又累。都懂得體貼人了,反弄得他不好意思。怎么走出客棧,怎么去到街邊的,路上說了些什么,都因為這“不好意思”給忘記了。
在一個街邊攤上買了兩個“餌塊夾油條”。兩塊錢一個,兩個四塊錢。四塊錢,真的很簡單,簡單得都沒有一點檔次。好在賣東西的白族婦女說,這是云南十八怪之一,粑粑叫餌塊。這多出來的榮譽,算是掩蓋了他由四塊錢滋生出來的羞恥。他想,等以后一定請她到像樣的地方,吃頓好的。不過,她也實在不在意東西的貴賤,高興地按白族婦女的提示,說要往餌塊上刷這樣那樣的醬。天啊,一片薄薄的餌塊居然裹了那么多佐料,拿到手里都沉甸甸的了。她咬了一口“餌塊夾油條”,嚼了兩口,砸了砸嘴,說,好香啊。他也邊吃邊說,真香。她說,大理城什么都是香的。他壞壞地笑笑說,你也是香的。
兩個人手牽著手,從南門走到了紅龍井。期間還進了幾家小店逛了逛。她把那些迷人的小掛件一件一件地往身上戴,每戴一樣都問他好不好看。她也奇怪自己怎么就多了這些閑情逸致,要是以前她是不會逛這些商店的,嫌煩。可是,這次她居然買了好些小掛件。賬,結了三次。第一次是他結的,她沒有跟他客氣。后兩次,她不讓他結。她說,剛才那個耳環是你送我的禮物,禮物我只要一個,多了就不珍貴了。
他還教她和老板砍價,讓她裝出不想買的樣子,他也配合著裝出想買不想買的樣子來。結果,價格真的壓下來了。老板賺少了吧,沒好氣地說,你們兩個真是天生的一對,砍價也太狠了。他們互相看著呵呵地笑。老板又加了句,你看看,連笑都笑得一樣。
大理城楊柳依依,流水潺潺,到處都是看不完的風景。她挽著他,一步三搖。她說,都有些像情侶了。他說,真的有些像。紅龍井在大理城中,蒼山上的水就是從這里流進城的,大熱的天,那水冰冰涼。還請人合了影,用她的相機照的,是他摟著她。用他的相機照的,是她偎依他。都是數碼相機,馬上就可以看到相片的效果。相片上兩個人都笑著呢。她說,你為什么笑?他說,因為看見你笑。他又說,你為什么笑?她說,我愛上這里了。
又看了看大理城的天空,她說,我想留在這里,開間小店,賣些小首飾什么的,你說好不好?他看了看她,她剛做了個伸展運動,正一副陶醉在天地胸懷間的樣子。他說,你真的是在搬家啊!她說,我都跟你說過,沒有騙你。他也看了看天空,過了一會,說,挺好的,整座大理城都裝滿了陽光。她說,可不是,都溫暖死了。
接下來該做什么?她把導游手冊拿出來翻了翻,說,大理還有好多好玩的呢,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洱海月,天龍八部影視城,還有三塔和蝴蝶泉,全都要去看看。他皺了下眉頭,那么多景點,又花時間又花錢,他的目的只是火把節,接下來還有麗江的納西音樂會呢。眉頭就皺了那么一下,可還是被她看見了。她說,你不想去?他說,我麗江還有事。她說,看在你當我小跟班的份上,我請你。他說,我真的還有事。
既然各有各的方向,那就分手吧。也沒有多說些什么,只是互相留了個電話。看著他都走出了幾步,她才想起什么,忙說了句,我會一直在這里。張了張嘴本還想說,你回來的時候來找我啊,可又覺得多余。真是多余,就連這一句“我會一直在這里”都是多余的,莫非還想指望什么?于是,她把張開了的嘴咧成一個笑容。他也忙回應了一個笑容。他不知道她的笑除了祝他一路順風外,也是在笑她自己太傻。
她去找中介租鋪面。中介說,臨主街道的鋪面沒有,只有偏一點的。她說,偏就偏吧,只要有陽光照到就成。中介說,那好,我帶你去看看。
鋪面真的在一條巷子的深處,比起熱鬧的玉洱路,這里顯得太冷清了。好在有陽光能從早到晚地照著它的青瓦屋頂,有條小溪嘩啦啦地從門前流過,還有幾棵柳樹在隨風擺舞,并不真的冷清。她想,能有興致逛到這條小巷的人,一定不是走馬觀花的團隊,就讓自己的小店等著這些人吧。能走到大理城小巷深處的人,一定都是有故事的人。
但是,房租有點高。和中介講價,中介說只能優惠一點點。她沒有辦法了,只好嘆了口氣,說這里不是她想要的地方,太偏僻了,做生意會很難做的。見她不是太感興趣的樣子,中介到有些著急,把房租減了減,還留有余地說,如果有誠意租的話,價格還可以再商量。她笑了,這是他教她的,你越想買就越要在店主面前擺出你越不想買的架勢來。
鋪面租下來了,她讓外地的朋友幫她找貨源。朋友驚訝地說,天啊,你要折騰到什么時候?她說,別操心我,累不動了我會回來的。她交代朋友要找些漂亮的特別的古樸的小首飾,花哨的不要。朋友說,搞得這么回歸自然,會不會沒有生意?她笑笑說,改天你也來這里看看吧。
她貼了海報招工。海報貼在鋪面門口,膠水還沒干,她又把它撕下來。還是自己為自己打工吧。她用了一天的時間把小店的每一個角落打掃得干干凈凈。之后,又請木匠做了木質的貨架,貨架像書柜,只刷了青光漆,還是木頭的顏色。很簡單,但是很美,有陽光的光澤。小店的名字也就叫陽光吧。大理城小巷里的一道陽光。她希望它“唰”地一下,就能給每個光臨它的人帶去溫暖。
左看右看還是看不夠,多看一遍“陽光”,她愉快的成就感就會再多一點。不知道他回來看到自己的“陽光”會不會嚇一跳?肯定會的,他一定會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她也奇怪怎么就在最愉快的時候想起了他。算算時間,都過了一個多星期,他一點消息都沒有不是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她拿出手機按出他的號碼,都按了通話鍵了,又把它取消掉。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他做什么。
又是一個人,嘴巴都不用張開,聲音都成了多余。靜靜地一個人坐在大理城里的一個小酒吧里,用一下午的時間翻完一本無關緊要的書,那種感覺閑散又失落。好在她習慣了,習慣把一個陌生的城市住到熟悉。熟悉不一定都是好事,有時候她因熟悉會愛上這個城市,有時候她會因熟悉而厭惡這個城市。每個城市都會有不同的故事。相同的只是愛和厭惡最后都會讓她傷心。
還是有了他的消息,就在“陽光”開張的第七天。消息是登在報紙上的,她去吃米線的時候,見桌上有張當地的報紙就隨手拿過來翻翻,才翻開就看見了他的照片。照片上是他和一群孩子的合影。照片下面有文字。說他從某某大學畢業后,到了某某公司,年輕有為,很快就當了公司的總管。但后來,他放棄了優厚的待遇,去貴州一個偏僻的山區里當了一名義務教師。他把自己的全部積蓄都用來資助那里的孩子,五年來,共把二十幾個山里的孩子送出了大山,到城里讀書。積蓄很快花光了,他就利用業余時間,幫一些旅游雜志拍一些照片,以此來賺一些生活費。這次他來到了大理,拍了一些火把節的照片后,又到了麗江。在麗江,他搭乘一輛載貨小車前往一個小鎮時,車在途中發生車禍。站在貨兜里的他被拋了出去,當場死亡。報紙還刊登了他云南之行的一些照片。有一張就是火把節的,火把正在熱情地燒著呢,仿佛永遠不會熄滅。報道的最后,是對他的人格的贊美。
還贊美什么啊?再好的贊美都不過是畫蛇添足。一瞬間什么都索然無味了。她輕輕地把報紙放回桌上,起身走人,剩下桌上那碗米線還在自顧自地熱氣騰騰。
原來這么走了也不打個招呼?還欠你一拳沒有補上呢,也太不夠意思了。也不回店,也沒有方向,她走著走著又來到了紅龍井。兩個人拍照的背景一點沒變都還在著。可是,那個人呢?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氣還沒有嘆完,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是八月二號早晨十點左右出的車禍的。她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剛在鏡子前帶上那對耳環,耳環是純銀的,那質樸不張揚的光芒真是好看。然后,她打開“陽光”的門,門前音樂一樣的流水讓她情不自禁地做了個深呼吸。呵,裝滿陽光的大理城,連陽光都是香的。
■隆冬:原名隆林剛,1976年生。生在大理,長在大理。1999年昆明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畢業。做過導游、電臺主持人。有小說、散文作品發表若干。現為下關二中語文教師。
責任編輯 楊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