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寶山歌會的變遷

劍川的群山中，最值得稱道的無疑要首推石寶山。石寶一山，范圍不算大，約25平方公里，可它憑著奇麗萬狀的自然風光和撲朔迷離的人文景觀，接二連三地摘取了一頂頂炫人的桂冠。先是在1961年，山中的唐宋石窟被列入國務院公布的首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再是1982年，又榮膺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而給人最新喜悅的是在2006年，沿襲的傳統文化集會石寶山歌會，又被確定為國家級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石寶名山，聲譽彪煥，游者蟻赴，贊家蜂起。有位到石寶山歌會采過風的老作家就題過這樣一副經典對聯:“游有佳游，四海賓朋可往尋幽探古;樂不勝樂，八方情侶俱來對調賽歌”。

說起石寶山歌會，作為一個了解它的歷史并與之心息相通的故鄉人，總不免思緒紛然，感慨良多。歌會是約定俗成的，農歷的七月底到八月初如期舉行，每年參會的青年男女及朝山香客都有數萬之眾。歌會起源于何時已湮滅難考，其歷史當十分久遠。歌會的主題內容是男女青年會聚山林，彈弦唱曲，對調賽歌，尋找情侶知音，或娛情合歡，或約定終身。因而在封建禮教酷峻森嚴的漫長年代里，石寶山歌會始終被視為鄙俗陋習。還流傳著這樣一句話:“好人不上石寶山，石寶山上無好人”。然而，無論命運怎樣坎坷，歌會總因其人民性與文化性的本質，表現出頑強的生命力。清朝乾隆年間，有一舉人曾寫過一首描寫石寶山歌會的《朝山曲》。在詩中，作者站在封建衛道士的立場上，把歌會斥為“盲風孽海”，把參加歌會的男女青年諷刺為“并頭野鴛”。然而，從詩中的“靡漫山歌斷復連”、“徹夜僧寮不掩關”等句子中也反映出那時的歌會已經是一派風風火火、沸沸揚揚的場面，以致讓寫詩者不得不發出“無遮大會奈何天”的慨嘆。

新中國成立后，從貫徹黨的民族政策出發，石寶山歌會受到了應有的尊重。但由于“左”的思想路線的干擾，歌會在一段時間里仍被看作是異端。在“文革”前，歌會雖未被禁止，但每年的歌會期間，縣里的文化部門都要上山去執行“占領陣地”的任務，帶上火藥味很濃的或是反映階級斗爭題材的電影，配上大功率的高音喇叭到歌會上放映。只是每年的“占領陣地”任務都完成得很尷尬。只要龍頭三弦一彈響，人們都一哄而散聽對歌去了。老百姓的話很直道:“我們到歌會是來聽唱曲子的，要看電影何必到歌會上來看。”到了“十年文革”期間，“歌會”便難逃厄運了。1967年，石寶山歌會被強行取締，布告之余，還派出荷槍實彈的民兵上山驅逐趕歌會的群眾。然而，要禁絕一個民族的歌唱也很難，那些年里，歌會實際上仍在地下狀態中“非法舉行”。民兵們把住大路口，群眾就抄小路上山;民兵們剛剛巡山走過，身后的樹林里又傳來了錚錚作響的三弦聲和對歌聲:“悠悠意，石寶山上百花會;哥為采花進山來，哪朵是情妹?……”

1980年，查禁了14年之久的石寶山歌會被解禁恢復。撥開“左“的迷霧，人們用科學的眼光給石寶山歌會作了正確的定位，它決非什么鄙俗陋習;究其歷史的脈絡，它實際上是源于上古的農耕民族舉行春秋祭祀時例行男女野合媾歡的習俗(見段鼎周《迷茫的風云·繞三靈及石寶山歌會的由來》云南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石寶山歌會的難能可貴之處是它把遠古的民族習俗用藝術的形式沿傳到當代。因而它恰恰是一個民族最具生命活力的原生態文化，應得到黨的民族政策和文化政策的保護、扶持和引導，使之健康成長。從1982年起，各級黨委和政府的職能部門協同配合，按照歌會的風俗特點，認真搞好歌會的組織引導。每年歌會都舉辦對歌大獎賽，或組織一些曲才較高的歌手擺擂臺，盡情對歌，大大活躍了歌會的氣氛。劍川縣民委和文化館還不定期地編印出版《石寶山白曲選》，發掘、收集、整理和翻譯了數千首傳統民歌和新創作的民歌，挽救了民間歌手后繼無人的危機，推動了白族民歌創作的繁榮，革新了石寶山歌會這一古老的文化集會，而又進一步彰顯了它的民族風格與特點。改革開放三十年來，石寶山歌會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國內外游客前來觀光、采風和調研。人們稱道石寶山歌會是白族最原始古樸的情人節，是研究民族歷史文化的活化石，是培育白族民歌的大搖籃。

勿須否認，石寶山歌會就是以男女情愛為基礎的文化集會，沒有情與愛的碰撞，產生不了那么多情真意切、動人心魄的白族情歌。有專家評價，產生在石寶山歌會的白族情歌，在少數民族文學藝術史上熠熠生輝，堪與《詩經》及漢樂府《相和歌辭》里的情歌媲美。歌會上是有男歡女愛的相對自由與放縱，但石寶山歌會的情與愛是被導入一條具有積極審美價值的藝術渠道的。

1991年的歌會期間，上演過這樣生動的一幕:傍晚，一群衣著明麗的姑娘聚集在寶相寺外的一塊大石旁，她們合著龍頭三弦的伴奏，不時地拋出幾句山歌，希望有人搭上腔展開一場對歌賽。這時來了四個打扮得半土不洋的伙子，用粗野下流的語言向姑娘們挑逗。姑娘們緊緊把握住歌會的宗旨，一曲山歌向伙子們飛去:

悠悠意，石寶山中百花會。

蜜蜂聞見花兒香，想來采花蜜。

好花開在陡石巖，花香有刺扎手疼。

敢問采花小哥哥，■有那本領?

這是一曲貼切優美的引歌，只要是有曲才的歌手，一定會被引動創作的沖動，不料這是幾個摻了水的白族伙子。他們仍然只會用不堪入耳的下流語言撩撥姑娘們，這可把姑娘們給惹火了。不會對歌的人來石寶山撒什么野!于是一段尖刻的歌向伙子們拋了過去:

你是哪家野小子?就像一頭大憨驢。

高山頂上撒泡尿，撒進你眼里。

卷毛狗想學獅舞，土八哥想充畫眉。

蛤蟆想吃天鵝肉，瞧你配不配?

圍觀鄉親一陣哄笑。四個伙子惱羞成怒，抓起一把沙土向姑娘們甩去，狼狽地逃走了。這就是石寶山歌會的魅力;這就是白族歌手的本領，信手拈來，出口成章，嬉笑怒罵皆成歌。

在1982年的歌會期間，在石鐘寺活動區，筆者親眼目睹了這樣一幕:戴瓜皮旅游帽的攝影記者瞄準了一位正在對歌的姑娘。眼尖的姑娘發覺了，很不高興地將身子一扭。

“拍一張多好，畫報上一登，天下都認得你”記者說。

“我不希奇，要照我出錢到照像館一釘一板地照。”

記者不顧反對，仍在調著焦距。無奈，姑娘只好扯下頭帕蒙住臉。這時，對面飛來一陣歌聲:

杉樹松樹相伴生，哥跟妹子心連心。

你哥我是青松樹，松枝蓋妹身。

可真神，在對記者鏡頭的慌亂躲閃中，姑娘竟不忘蒙著臉應對伙子的挑戰:

說啥松枝蓋妹身，阿妹智謀比哥深。

妹我變作金月亮，照你青松嶺。

……

那舉動分明在宣告:再酷的虛榮也不要，高于一切的只是唱歌。我于是終于有點明白:這“靡漫山歌”為何歷千百年而不衰，又為何屢遭嚴禁而終未能被掐斷。

2009年的石寶山歌會，正值新中國六十華誕前夕，又是石寶山歌會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一周年紀念，適逢大理州“洱海歌手”杯大獎賽在劍川舉行。各民族歌手匯聚石寶山，一展歌喉，競相獻藝。真是多喜臨門，普天同慶，盛世歡歌，喧娛空前。尤其在歌會開幕演出的舞臺上，美國友人麗莎沃德(中文名王麗莎)用學會的白語和石寶山情歌，跟白族小伙子的幾段對唱贏得了滿山的喝彩，如潮的掌聲。

愿石寶山歌會代代傳承，永葆生機……

責任編輯 楊義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