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青年就業問題的思考

摘要：青年就業，尤其是大學生就業問題是近年困擾政府和公眾的一個重要社會經濟問題，引起了廣泛的關注。文章簡要評述了有關青年就業問題的主要觀點，提出了新觀點：青年就業問題很難消失，在很長一段歷史時期內它只會隨著經濟結構性重組進程而加劇或緩解。根本的解決辦法在于提高我國的自主創新能力，在國家經濟分工中占據制高點，同時也要發揮勞動法律和社會保障制度對緩解此問題的積極作用。

關鍵詞：就業；人口；經濟發展；經濟轉型；創新

近年來，關注該問題的學者在增加，討論此問題的文章也在增多。青年就業難實際上是世界性問題，在我國也并非新問題①。此問題日漸在傳統媒體和網絡上日漸火熱，主要原因還是曾經的“天之驕子”大學生就業問題凸顯，導致社會對就業觀念、高等教育價值及經濟發展模式產生的廣泛的爭論。

這些討論產生了幾個具有代表性的觀點，茲概括如下：

一、 就業觀念論

這個觀點很容易理解，簡要言之便是失業問題的產生是由于失業者觀念不對，與社會現實脫節。如果失業者能夠轉變觀念，接受較低的工資和勞動條件，便可以成功就業。

根據該觀點，青年就業困難的原因在于青年就業觀念存在偏差，期望太高，不符合社會現實。青年勞動力如果不那么好高騖遠，肯踏踏實實地從底層做起，從基礎工作做起，不計較一時的工資水平和勞動條件，便可以成功就業。

有評論者據此創造出觀念性結構失業的概念，批評大學生“有業不就”。認為解決青年就業問題，特別是大學生就業問題的關鍵在于轉變其就業觀念，使失業者有能力和意愿“正確”評估自己在勞動力市場中的地位，主動調低期望、發展技能，以便順應市場需求，參與社會生產。

二、 人口論或勞動力過剩論

這個觀點的核心內容是中國因為人口過多，人均資源少，農村富余勞動力數量巨大，因此我國的就業壓力將長期存在，尤其是20世紀80年代初知青返城運動造成了第三次生育高峰，隨著這一時期出生人口逐步進入勞動年齡，20世紀頭十年我國青年就業問題特別嚴峻。

此論點首先指出就業壓力將長期存在，這個長期究竟有多長？按照人口學的分析思路，人口年齡結構的變化將決定就業壓力的大小。有研究指出②，2009年，我國的勞動年齡人口比例達到72．35％的峰值，而后總量開始下降，預計2030年或下降到67．42％。換句話說，在2009年之后，從人口的角度講，就業壓力已經有所緩解。按照這個趨勢發展，二三十年之后，中國需要擔心的不是青年勞動力過剩，而是青年勞動力不足問題。

根據同樣的思路，青年就業壓力也將隨著第三次生育高峰巨浪的涌過而逐漸緩解。按照同樣的人口年齡結構分析方法，青年人口數量這一巨浪涌動的峰值時間大概是2008年~2011年之間。換句話說，2011年之后，青年就業壓力將會日漸緩解。同樣，隨著人口老齡化的發展，未來中國需要擔心的不是青年勞動力就業困難，而是青年勞動力不足的問題。

這一觀點的含意是：對于就業壓力，只能等待其慢慢過去，政府可以想辦法緩解其引發的社會矛盾，但沒有辦法根治就業難問題。同時，對于未來可能發生的勞動力不足問題，應該未雨綢繆，及早做好準備，比如采取調整計劃生育政策等措施來增加人口出生率。

三、 經濟發展論

這個觀點認為就業困難的根本原因在于經濟創造就業機會的能力不足，而經濟快速增長是保證創造出足夠就業機會的前提。該觀點認為經濟增長率和失業率之間存在線性關系，即經濟增長自然帶動就業增長，就業增長也會促進經濟增長。西方經濟學中，奧肯法則（Okun's law）描述了GDP變化和失業率變化之間存在著相對穩定的關系，該法則認為，GDP增長比潛在 GDP增長每快2％，失業率下降1個百分點。GDP增長比潛在GDP增長每慢2％，失業率上升1個百分點。

雖然由于技術進步的復雜影響、潛在GDP增長速度測算不同及實際勞動強度的變化，實際GDP增長率與失業率的關系并無統一結論，不過經濟學家普遍認為奧肯法則是確實有效的宏觀經濟規律。結合人口論或勞動力過剩論，由這個觀點可以得出結論：在勞動力過剩的客觀現實面前。解決失業問題的根本出路是保持較快的經濟增長速度。

四、 教育改革論

這個觀點認為青年就業問題，特別是大學生就業問題產生的根源在于我國教育制度存在缺陷，教育理念和教學內容與勞動力市場需求脫節或不能靈活反應勞動力市場需求變化。

這個觀點認為大學生就業的失敗是教育失敗的結果，而教育體制的落后又是教育失敗的原因。因此解決青年就業問題，特別是大學生就業問題，需要改革和完善當前的教育體制。這個觀點衍生出許多可操作的政策建議，比如發展職業教育、加強職業培訓、推廣實習制度等等。此外還有更加激進的解決方案，包括涉及面廣泛，影響深遠的高等教育體制改革甚至教育體制的整體改革也部分地在這個觀點的推動下進行了討論。

五、 經濟轉型論

此觀點認為就業困難的根本原因在于經濟難以創造出“有效”的就業崗位。就業問題實際上是經濟發展存在結構性問題的表象。大學生就業問題更顯露出經濟發展方式的缺陷。

這個觀點得到了一些計量經濟學模型測算結果的支持。有測算表明，我國就業產出彈性有穩步下降趨勢，即GDP增長速度快于就業增長速度。在20世紀80年代期間，GDP每增長一個百分點，可以創造240萬個就業機會；進入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后，GDP每增長一個百分點，只能增加70萬個就業崗位③。

根據這一觀點，解決青年就業問題的關鍵是經濟發展方式的轉型，即從單純注重經濟增長的發展方式轉型到經濟增長與就業增長并重的發展方式上來。通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創造出更有價值，更適合青年未來發展的工作崗位。

值得注意的是，經濟轉型論是宏大的理論敘事，旨在解決我國社會經濟發展中方方面面的矛盾。這個理論框架下涉及到了諸多議題，如貧富分化、環境保護、地區發展平衡、城鄉二元結構乃至國際經濟分工地位等等，青年就業問題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經濟發展轉型論對解決青年就業問題的建議有促進內需驅動型增長、積極發展第三產業、產業升級以適應大學畢業生就業等。

關于青年就業問題，大體上有以上五個觀點或這五觀點雜合衍生的觀點。筆者認為這些觀點或多或少講出了青年就業困難的部分原因，也提出了一些有益的建議，但對青年失業現象背后的社會經濟深層次原因挖掘不夠，某些政策建議也有些不切實用。

就業觀念論在解釋個體行為偏差上有一定意義，若是用于解釋群體現象，則未免有避重就輕之嫌。群體觀念并非憑空而來，某種集體意識或行為選擇背后必然有深刻的社會經濟原因，想要依靠改變一代人的群體觀念解決就業問題，可能是一種“時代錯誤”。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業觀念論脫胎于薩伊定律“需求自身創造供給”的觀點。該理論認為：在完全競爭條件下，工資可以隨著勞動力市場的狀況而變化，只要工人愿意按市場勞動力價格受雇于雇主，則不存在失業問題。與觀念論者相似，薩伊定律的信奉者也認為失業問題是“偽問題”，所有的失業者都是“自愿失業”。

然而，凱恩斯理論認為，市場自發力量并不能達到勞動力供求均衡狀態。現代勞動經濟學家也大都承認“保留工資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它往往與技術進步相互促進，不斷提高，這是一種恰當要求，體現了技術進步對社會整體福祉的有益作用。

更重要的是，就業觀念論很難提出有效的政策建議，因為改造“觀念偏差”群體的思想這一事情本身未必比創造符合他們期望的就業機會來得更容易。

人口論或勞動力過剩論注意到勞動力供給數量變化帶來的壓力變化，并且能夠對未來勞動力供給給出預測，給出一定建議。但對一定時期的勞動力市場而言，勞動力的質量和宏觀經濟吸納勞動力的能力是影響就業好壞的更重要因素。

過于強調人口決定論的學者等若將質量不變的勞動力放在靜止不變的經濟環境中考察，而實際經濟運行中的勞動力市場是動態變化的。與觀念論者相同，人口論者對“既成事實”的勞動力供給高峰也提不出政策建議，該理論也同樣不能解釋為何在一些人口進入老齡化的歐洲發達國家仍然廣泛存在青年就業問題。

經濟發展論在很大程度上是正確的，包括青年就業在內的就業問題與宏觀經濟繁榮程度切切相關。此論的缺陷亦被經濟轉型論指出：有時候經濟發展并不等于就業機會增加。過于強調政府必須想盡辦法維持經濟高增長以降低失業率，可能產生如下誤導：如果經濟增長，失業問題包括青年失業問題會自動得到緩解，從而忽略了完全可能存在高增長低失業的情況。而且，就業總量增長并不等于就業質量增長，青年求職者完全可能在一個繁榮經濟體中感受到越來越大的就業壓力，廣泛出現就業不足或“自愿”失業的情況。

教育改革論和經濟轉型論應該說涉及到就業問題的結構性本質。教育改革論強調從教育入手，提升青年勞動力的技能，使之能夠更容易適應多變的勞動力市場需求，這應該是個促進青年就業的良好思路。事實上這也是西方發達國家緩解青年失業問題采取的主要方式。然而，我國一些討論教育改革的文章似乎過于強調教育體系適應當前的市場需求，這可能會削弱教育的前瞻性和學生的活力。事實上，成熟的職業教育只能存在于成熟的行業，而職業培訓業只是培養合格的操作性勞動力的手段。面對新興行業不斷涌現的現代經濟，強迫高等教育向職業教育看齊，反而會扼殺學術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這樣的教育改革無異于削足適履，也無益于經濟升級轉型。從某種意義上說，青年就業問題是一個在特定經濟制度下，教育體系和資本市場、勞動力市場多方磨合的問題，過于強調教改促進就業有些一廂情愿。

經濟轉型論則從提供適應勞動力素質和技能的角度出發來討論經濟發展的轉型，應該是個非常新穎的角度。此論考慮到了就業機會實際增長的數量和就業崗位的質量兩個方面，但是這兩者之間有時是相互矛盾的。比如發展勞動密集型產業與創造高端就業崗位的產業升級之間如何平衡？怎樣算是經濟轉型成功也較為模糊，而且經濟即使轉型成功，青年就業問題也只會緩解，不會完全消失。

現代世界經濟是動態發展的經濟，發展進程中不斷出現結構性重組，同時產生結構性問題⑤。這種結構性問題可能來自科學技術的重大技術進步，也可能來自生產組織方式的巨大變化（如產業轉移）。雖然皮薩里德斯（Pissarides）的研究表明⑥，生產力的增長最終必然增加就業。但其過程可能是曲折的。而且在此過程中，隨著新技術的不斷出現和自動化水平的提高，傳統工業企業增加工作機會的可能性日益降低。很多高價值的新職位大都是由創新性產業提供。經濟轉型若能導致大量的創新性產業的出現，當然對青年就業能夠起到很好的推動作用。靈活而嚴謹的職業培訓體系也可幫助青年迅速適應新興產業的要求。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教育改革論和經濟轉型論都有其積極意義。

然而，即使我國經濟增長迅速，成功實現創新引導的、在國際分工系統中地位大幅提高的經濟轉型，在本世紀中葉人均收入達到中等發達國家水平的發展戰略，建立了適應市場經濟的職業培訓體系和實習制度，人口壓力減小，青年就業問題仍舊會長期存在。歐美發達國家的社會實踐已經昭示了這一點。以上種種因素變化可能在一段時期內緩解這一問題，但不可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它。因為結構性問題會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會反復出現。甚至在經濟發展低谷時還會進一步加劇，而年輕人不僅在工作技能和處理社會關系技巧上處于劣勢，相對于工作年限較長的人，他們在勞動就業法律上受保護的地位也是脆弱的。

世界經濟主體規則仍是資本主義規則。從資本利益的角度看，保持一定失業率是有利的，西方經濟學家也認為存在一定的失業率是正常的，這被稱為自然失業率⑦。現代馬爾薩斯論者從資源有限性角度討論“人口過剩”問題，從這個角度討論人類社會失業和貧困現象存在的原因。雖然這一論點忽略了科學技術進步帶來的可開發資源的增長，從長期來看未必正確，但科技發展并非是時間線性的，在技術未有重大突破的平緩發展時期，出現資源緊張和人口相對于資本過剩是可能發生的。

在資本有機構成不斷提高的情況下，發展人對人的服務，即第三產業可以部分緩解失業問題，但無法根治。這也是歐美發達國家，甚至一些人口負增長的國家也出現青年就業問題的原因。從根本上講，要極大地減緩失業問題，甚至將這一魔咒從人類社會中徹底驅除，需要引入社會主義性質的“勞動機會分享”治理模式，即通過社會約定，將法定工作時間縮短，從而創造出更多的就業機會。

然而，即便在發達國家，養老保障體系中的代際間勞動交換的利益公平也難以完全實現，更別說對一個資本遵循著大體近似法則在國際間自由流動，勞動力市場卻分割開來各自為政、由競爭性國家組成的全球經濟體，“勞動機會分享”的經濟制度安排無疑只是那些占據高價值產業鏈環節，居于國際經濟分工優勢地位國家才能稍稍享用的奢侈品。

因此，很難想象青年就業問題在未來會完全消失。它只會隨著經濟發展的上下起伏而時好時壞，如果出現經濟泡沫破滅的結構性調整，甚至會變得更為嚴峻。而每次技術進步、可開發資源增長、新興產業大發展，都是此代青年人楔入社會大生產組織核心地帶的重要機會，此時青年就業問題，尤其是受過高等教育青年的就業問題也勢必得到最大緩解。

對我國來說，在無法改變國際經濟規則的情況下，要緩解未來青年就業問題，根本辦法只有努力引領技術和組織創新潮流、占據國際經濟分工的優勢地位。此外也應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積極研究如何實現“勞動機會分享”，通過規范和縮短法定勞動時間，嚴肅勞動法規執行，達到降低勞動強度，增加單位資本吸納勞動力數量的目的。

要實現上述目標需要緩慢的過程，在此期間，更迫切的任務是落實“發展成果分享”原則，完善失業保障體系，提高失業青年救濟和救助水平，使其能體面生活，度過經濟結構調整期。同時破除各種體制性障礙和就業歧視，創造公平競爭、自由流動的勞動力市場，激發青年的創造力、增加經濟體活力。

注釋：

①如計劃經濟時期的待業青年就業問題。

②中國社科院《全面建設小康社會人口與發展研究》。

③林丕 《對高增長、低就業的粗略分析》 中國行政學院學報，2004。

④求職者愿意接受的最低工資。

⑤或如熊彼特所言的“創造性毀滅過程”。

⑥Pissarides， C. A.， Equilibrium Unemployment Theory. Oxford : Blackwell，1990.

⑦弗里德曼.《貨幣政策的作用——現代國外經濟學論文選》 商務印書館 1979。

參考文獻：

1. 保羅·A·薩繆爾森，威廉·D·諾德豪斯著.蕭琛等譯.經濟學.北京:華夏出版社，2002.

2. 約瑟夫·熊彼特著.吳良健譯.資本主義、社會主義與民主.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3. 曾湘泉等.變革中的就業環境與中國大學生就業. 北京:中國人民出版社，2004.

4. 黃乾.中國產業結構變動，多樣化與失業.中國人口科學，2009.

5. 劉志銘，郭惠武.技術進步、經濟增長與失業新古典熊彼特主義經濟理論的新發展.財經科學，2007.

6. 胡鞍鋼，楊永恒，盛欣.經濟增長轉型與就業促進.數理統計與管理，2004.

7. 魏作磊.對第三產業發展帶動我國就業的實證分析.財貿經濟，2004，（3）.

8. 鄭海燕.對我國失業問題影響因素的研究.經濟與管理，2003，（10）.

重點項目：華東政法大學科研項目資助項目部分成果（項目編號：07HZK021）。

作者簡介：朱瑩，華東政法大學政治學與公共管理學院講師，復旦大學經濟學博士。

收稿日期：2010-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