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德國拾荒男

我的男人，我叫他兔子，德國人，處女座。

曾經有兩個朋友的話，讓我在上不上兔子的賊船一事上搖擺不定。一個癡氣十足的書店老板說：“節儉型處女座不能選，他再好也不會對你很好的?！倍患沂澜?00強公司的營銷經理則說：“想好好過日子，就要找處女座這樣顧家持家的男人。”

最后，傳說中耳垂過肩的劉備給了我很大的啟發。劉備只憑著大耳垂帶來的好福氣，就能忽悠到諸葛亮張飛關羽趙云等英雄帥哥幫他當上皇帝?？粗米拥拇蠖?，我想，我跟著他，吃不到肉，起碼也能喝點兒湯吧?

一開始，兔子在生活上的良好實用性能，讓我覺得那個營銷經理的話簡直是天下最英明的嫁夫哲學：家里的水管漏水了，他能把墻扒開。把水管扭正；物業配置的柜子沒有把手，他就親自動手，配上看起來和柜子渾然一體的把手；沒有家具，他自己買來木材。加上到處搜羅的垃圾邊角料，吭哧吭哧地做出了柜子、茶幾，再配上分亳不差的玻璃……

除了手工，他還表現出了一個德國男人優異的多功能性。作為一名學過兩個專業的工科博士，他可以寫出充滿想象力且不失幽默的情書。沒事的時候，他喜歡用電腦畫卡通，用手畫油畫。每次買完藥回來，他都要檢查它們的藥效。因為他的細心，我免于享用大夫給我開的哮喘藥。因為實際上我犯的只是小小的咽炎。在我的電腦黑屏、電腦專家都說醫治無效的時候，他能夠把主板拆下來，去五金市場買了電吹風，用錫紙包起來吹了吹，我的電腦就重獲新生了。

但是，書店老板的話也慢慢開始兌現了。

我們吃飯，只去固定的那幾家餐館，每次只點兩個菜，品種在小范圍內恒久不換。當我蠢蠢欲動于路邊的“蒼蠅館子”或者看起來很有情調的餐廳時，兔子就會把他的德國棕眼珠轉到左邊說：“你見過用回收垃圾油炒的菜嗎?”或者將棕眼珠轉到右邊說：“那是暴發戶去上當的地方?！?/p>

去商場買東西，他會說：“這個東西的成本只有50元，不值得?！比ヅl市場。他又說：“這東西看起來很廉價，材料是化學的?！?/p>

背著重達25公斤的登山包，他還拉著我一身臭汗一路小跑去趕公交車。我終于發飆了，在人群中逆流而行，發出河東獅吼：“你怎么可以對我這樣?”他無辜地攤攤雙手：“你要看我如何對自己的。這樣就知道我對你其實是很好的。”我看著他那些服役10年左右、大洞小洞無數的衣服，羞愧得想放聲大叫：“我不認識這個收廢品的外國佬!”

最初的時候，兔子把撿來的門改造成了精致的茶幾，把撿來的窗欞掛在墻上做裝飾品，在撿來的咸菜罐子里種上水培植物，朋友們都稱贊他是個能干的“拾荒達人”。后來，情況就發展得不那么美好了。什么破枕頭、破包、破盒子，都要從我家經過一下，才能真正成為垃圾。

每次回家的時候，兔子都要走幾層樓梯再坐電梯，當然不是為了鍛煉身體，而是為了一路檢閱垃圾箱。出門的時候，電梯來了，他經常還要等一等，因為垃圾箱旁又有寶貝了，需要先送回家?！坝袔讉€有錢的鄰居真是件好事，總是能撿到有用的垃圾。”這種看問題的角度，我不得不服啊。

偶爾我順手給他捎上幾個撿來的紙箱子、木盒子，他的眼睛能高興得從棕色變成綠色，并且厚顏無恥地提出新要求：“鞋盒里塞鞋子的紙用來包裝特好，能幫我去找點兒嗎?”

有兩件事情讓兔子遺憾多年，一直念叨。第一件事發生在10年前的法蘭克福，在趕往機場的路上，他發現了一條很現代化的義肢，完好無損。由于磨嘰的他總是處在誤機邊緣，沒能拾得義肢歸。

另一件事還是在法蘭克福，他在路上拾到了一臺锃亮的不銹鋼咖啡機。這時候，他完全忘記了他一直教導我的“擁有咖啡機只會讓我們不停地喝咖啡。不利于健康”的論調，簡直欣喜若狂。但是，他不能帶著這件美妙的垃圾上路。因為他得去大使館辦事。當然，等他辦完事，那件寶貝已經不見了。

兔子從來不肯給我買花，理由是花摘下來就沒有生命了。我雖然憤憤地認為他是摳門，卻也駁不回人家的道理?？墒?，情人節總得送點禮物吧?我一早就跑去超市給他買了禮物——一把華麗的拖把，當然是促銷的。但是，這個榆木腦袋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他還不斷強調，情人節是美國人發明出來的，純粹是個商業節日。我們女人就是想要點氣氛和感覺不行嗎?我氣得昏睡在床上。

醒來時，我發現桌上的醋瓶子里有一支玫瑰花。鑒于他有從垃圾堆撿花回來孝敬我的前科，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想裝作視而不見，葉子上異樣的兩個小東西讓我笑起來：一對精致的綠松石小耳環。

我憤怒時，會用普通話長篇大論地發表憤慨，這時候他比全天下的中國男人都懂得忍耐。不管我言辭多么激烈，他只會用無辜的眼神看著我，最后默默地吐出兩個字——“不懂”。我就像一只瞬間被放掉氣的氣球般癟了下去。

有時，我童心大發想買個玩具或者衣服之類，他就用臺灣腔做著鬼臉說：“好可愛哦……”一個德國大漢做著這樣的表情，別的顧客都忍不住笑了，而被諷刺的我只好悻悻作罷。我永遠斗不過他，縱然我有千招萬式，他一招便能勝我：四兩撥千斤。

作為一個完美主義的處女座男人，每次出遠門時，兔子總是要提前一周甚至更長時間準備行李。那種隆重程度，不亞于去南極考察、月球探險。整個客廳，會攤著他的箱子，放滿包裝紙、包裝袋。茶幾、桌腳、門后和墻上，會貼滿撿來的透明膠帶。衛生間里。旅行套裝更是很早就擺出來，時時提醒我“俺要出門了”。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只是回歐洲的家小住一陣。

更可氣的是，他的完美主義總是處在未完成時態，因為他永遠都不能在快要誤機之前打包停當。結果就是，每次他走后，我都得把那些鋪得滿地的紙盒紙箱摞起來，再瘋狂地打掃一番。這時，我總會精神煥發，有一種甩了他、開始新生的想法。

當然，看到他走之前劃分整齊的、裝在玻璃瓶里怕我傷到手的洗碗劑?；蛘叻珠T別類、整整齊齊擺放著的我的內衣外衣的衣柜，或者那些他親手為我打造的多功能家具的時候，拋棄他的念頭就煙消云散了。

對于這個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德國拾荒男，我應該敞帚自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