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和大豆

大三那年?！坝衩住睈凵狭恕按蠖埂薄！按蠖埂笔恰坝衩住钡睦蠋?，一個喜歡畫水果與女人的油畫老師，梳著平頭，留小胡子，有時戴漁夫帽，很少笑，甚至有點冷漠。但這一切對“玉米”而言，都是一種魅力。她終于在一個有月亮的深夜敲響了他的門：“老師，我很冷……”

“大豆”二話沒說，擁著她進去，然后是溫柔的關(guān)門聲。他們年齡相差8歲，這不是問題，真正的難題是在上世紀80年代末，“師生戀”是不允許的，所以他們往來只能是“地下”，在后半夜，有點《聊齋志異》里女鬼與書生約會的味道。

“玉米”喜歡這種偷偷摸摸的浪漫。選擇什么樣的男友，其實就是選擇一種什么樣的生活方式，說穿了就是體現(xiàn)個人品位?！坝衩住币幌蚴亲载摰?，在她看來，她雖不是班花，但絕對是最具個性的那朵。所以，在課堂上，在畫室里，她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與“大豆”“四目碰電”。確實，她的身材與活潑熱情的性格，無人能敵。

“大豆”是個內(nèi)向的男人，他喜歡這種火藥一樣的女孩。他平時就特別關(guān)照這個女生，同學們的眼睛是雪亮的，誰都知道他喜歡她。令“玉米”痛恨得咬牙切齒的是，這個體溫可能只有35℃的冷血男人，從不直接坦白地向她遞過哪怕一絲異樣的眼神。他至多只是停留在她背后幾分鐘，很專注地看她作畫。

每每這時，她會覺得自己身上暗香浮動，而背后老師的鼻息會越來越重，這是一個誘人而驚心的信號。她全盤接收多回后，才有那月色之夜瘋狂至極的主動敲門之舉。

他們的后半夜的愛情綺麗無比，大豆?jié)u漸放松，他原先雪藏于胸的野性終于爆發(fā)。但他們從未做過太出格的事，他們認為“最后的防線”要在新婚之夜去完成。他們的愛情只是在“前序”部分。他們還在愛情第一頁純潔地瀏覽，他們互相畫對方的裸體，把對方當人體模特，但他們真的堅守住了內(nèi)心的狂濤熱浪。

就在這時，一陣猛烈的敲門聲打破了他們的美夢。美術(shù)系領(lǐng)導與校聯(lián)防隊員每人手持一把手電筒，正嚴肅地站在門口……第二天，“玉米”被通報批評，“大豆”也被要求寫檢查書，做深刻反省。否則有可能被開除。

“玉米”害怕至極。有關(guān)領(lǐng)導不相信她身體的清白，他們認為年輕男女三更半夜關(guān)在同一個房間里，如果不“出事”，鬼也不信。

“玉米”決定放棄學籍。當時考上大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為了保護愛情，為了保護“大豆”的事業(yè)，她向有關(guān)領(lǐng)導提出退學申請。這樣，她不再是大學生，更確切地說，她不再是“大豆”的學生，那么，他們就不再是師生戀，從此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相愛，一點也不違規(guī)。因為那個年代，愛情已經(jīng)是很光榮而美好的事了。

有關(guān)方面愉快地答應了“玉米”的請求。于是他們終于又在一塊了。她在校外租了一間平房，同時做一些家教。生活總要繼續(xù)，她要在那個城市繼續(xù)裝成大學生，因為，她不能把退學的壞消息告訴給母親。

這一事件算是圓滿結(jié)束?？墒撬麄兊膼矍椴痪脜s面臨危機。公開的愛情，對“大豆”而言反而失去了戰(zhàn)斗力，每次“玉米”興高采烈地來找他時，他就會點根煙落寞地坐在一邊抽著，沉默無言。起初她以為他是因為受這次“事件”打擊才有點灰心，但半個月后，她敏銳地嗅到一縷不祥氣息，他不再愛她了，甚至不再吻她?！坝衩住苯K于受不了。這夜她雙手搖著他的肩膀問：“告訴我，不要撒謊，是不是對我沒感覺了?”“大豆”點了點頭?！坝衩住睗u漸松了手，淚水奪眶而出，一年半的愛情短跑，就這樣結(jié)束了。

“玉米”在午夜的寒風中一直走到天亮，心痛，然后是自責，為什么要做那么多犧牲?更要命的是，退學后的第二天她竟然用身體去“慰勞”他。那是第一次，那一夜，她痛得只敢小聲哭，為的是表示自己無悔，為的是讓他能盡興快樂。可到頭來，所愛的人竟那么快地成了一個賊。一個偷走她的心隨后又隨便丟棄的情感盜賊。

療這種傷。最好的藥只能是光陰。

“玉米”明白，自己不能倒下，要站起來。所以，她拼命地工作，把每一天都安排得色彩繽紛：家教、廣告設(shè)計、為行人作畫、畫文化衫。甚至織毛衣……在一次賣文化衫時，有個女大學生拿了一塊石頭過來，要“玉米”幫她用畫筆點幾下，使它成為一個小禮物。因為她男友是屬虎的。希望“玉米”能把那石頭畫得“虎頭虎腦”一點……

這件事對“玉米”觸動很大，對呀，為什么自己不開個禮品店，消費群體就是戀愛中的男女。每一件禮品各不相同，原材料基本上都是小石頭，然后發(fā)揮自己的繪畫優(yōu)勢，在石頭上弄些線條色彩，不就是別致獨特的愛情禮物嗎?再把它放進禮盒里，每一塊石頭就真的可以歌唱了——精美的石頭，唱愛情的歌。

說干就干，籌備一個月后，“石頭的愛情”精品店終于開張了。生意不錯，她的心情也不錯?！坝衩住庇眠@種美麗的活兒，自療內(nèi)心隱隱作痛的舊傷，同時掙了錢，也改善了自己的生活，這很好。

“玉米”36歲了，仍然獨身。她創(chuàng)作了數(shù)以萬計的愛情禮物，她給數(shù)以萬計的冰冷小石頭以溫度和靈氣，同時給數(shù)以萬計的人們送去祝福。每一塊石頭。都是她親自從野外河床上撿的，天然，沒有污染，各有千秋。如果再給這些沉默的石頭畫一顆心，那么，它們就變得很珍貴。凝視著它們。如同看一個個愛情故事，她會心一笑。

在她店里，有一個招牌式層架，由“女”與“子”構(gòu)成一個“好”字。她說，男女在一起如果永遠是“好”，那該多好!

如果有緣，她不排斥愛情再度光臨。即便到了100歲，“玉米”仍然不拒絕愛情，當然前提是自己牙沒有掉光。因為她喜歡用牙去咬。以檢驗男友送她的戒指是否是最純的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