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渙的爹死了,裝進棺材停在院子里。他母親哭紅雙眼坐炕上隔窗往外看老伴、看熙攘的人們,看著看著就看見兒子把一份份吊唁的禮錢裝進褲兜里。
老爺子是半夜一口氣沒上來氣死的。氣死的原因是:家里花了十幾萬蓋了磚瓦房子,縣里請來的那個五十多歲的木匠勞累了一個多月,不但木工錢一分沒要,還煙酒糖茶一個勁地往回買。房子蓋完了,入住了,窗明幾凈,幔帳紗簾,床鋪柜櫥俱全,一切回歸原來的平靜。只是木匠不平靜,三天兩頭來一趟,自行車上大包小包,瓜果梨桃,雞鴨魚肉的供奉。王渙很樂。他媳婦更樂。卻有一天鍋爐房里,王渙的妻子和木匠火熱地又喊又叫。這時,老太太冬閑去女兒家里住了,老爺子也是女兒家里剛回來。他別人家住不慣,回來了就自己屋里,累了躺著歇息。兒媳婦不知道公公在屋里,恣意地和木匠親熱。反鎖了房門。
老爺子六七十歲的人了,氣是氣卻無奈,想法避開,躲過這一劫后,婉轉地對兒子說:別人的便宜不能占。言外之意,那個木匠的東西不能要了,以后別讓他來了,孫子孫女都大了。兒子不聽,卻說:煙酒糖茶供著你,你還差啥?
老爺子不差啥,他咽不下這些東西。王渙是村里會計,也不差啥。兒媳婦感到了苗頭不對,開始對老爺子使白眼,說難聽的話,甚至咒他死。村里人,人所共知了。就是這個王渙不知。每次和木匠院門碰頭時,他說一句:來了。出去辦他的事。木匠答:嗯。進去辦自己的事;這個王會計凡事都聽媳婦的,只要有利益。他媳婦,大名:鄭秀云,外號:沒有睪丸的大爺。會說著呢。
老爺子不死,哪跑!
老太太趁陪她的人們閑聊時,下地來到里屋,打開柜子,又解開褲腰帶,最后用鞋帶把褲腿系死。又匆忙地走出里屋,故作鎮靜的,不再哭泣。就在老太太剛坐下,她兒子就趁人們疏松時也大步地走進屋子,三步并作兩步地來到母親的柜前,欣喜柜子沒鎖,打開,翻找起來。
多少年了,他一直都惦記老爺子的柜子,就是靠不上前。一把大鎖常年把手,一串鑰匙常年掛死在父親的褲腰帶,睡覺時又不知藏哪里。每次他一問,父親就罵:小兔羔子,別總想著老子的東西!
他知道老爺子的脾氣暴躁,說一不二。這不,氣死了!
他什么也沒有找到,正沮喪著。這時外面有人喊:棺材里有動靜,聽!聽!
人群慌亂起來,女的往后退卻,男的向前靠攏。
王渙先是不以為然,一忽兒跑出屋子扒開人群,一下子趴在棺蓋上,聽。半夜一口氣沒上來,至上午九十點縣城里買回棺材入殮也就兩個半小時,他又緩過氣來了。
里面已經傳出呻吟聲,王渙三兩下子推開蓋板,臉對臉地趴在父親耳朵叫:爹,爹。老人不動了。大家都靜氣、等待。又是三五分鐘,老人又動了,并且發出聲音:水,水。
這時,有人驚喜狂叫了:還不抬屋里去?快呀!急病啊,緩過來了。王渙沒動,他示意人群都退后,自己一個人對父親耳語說:你把你的寶物告訴我,我就救活你。然后推了推父親。“啊?”了兩聲。
老人聽清了。他就像昨夜一樣大罵了一聲:畜牲——白眼一翻,又過去了。
這一句罵,是王渙始料不及的,大家都聽到了,也都看到了,老爺子沒有喝到渴望喝到的那口陽間水,永遠地走上了不歸路。
老爺子入土三天后,老太太失蹤了。
老太太失蹤三天后,王渙媳婦才知道,家里有一尊金佛。
她知道家里有一尊金佛三天后,王渙起訴離婚了。
就在王渙離婚三個月后,縣里組織鄉下干部集體免費體檢,王渙查出肝癌,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