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
四月的泰山壓在一個浪子的心間
四月的泰山夢一樣壓疼浪子眼里的黑暗
這樣沉寂的長夜
該是一個浪子的長夜了:
星星低垂而潮濕的愛情枯萎。
燕山
大地使暮色合攏又把貧窮展開
桑梓之地泊滿遠古的燈火"" 河流
在炊煙之下閃亮
生命在變短而雨仍連綿
在西海岸""我凝視著那個人的背影
群山之中
勞動將他變小而后消散
這是在古燕山""歌聲依稀
有誰能再一次傾聽遙遠的天籟
悲壯的樂曲使寶劍歸隱
平凡的人們在雨中耕作""又在耕作里長眠
我想得到那貧窮中的力氣
我想得到盲人心里的星辰
我就是那寶劍的歸隱""風吹鈴動
又有誰能登上眼前高高的山巔
像我一樣高聲呼喊!
就在這浩海的西岸""燕山依舊
而我也將終生承受著
直到暮年
大地已使子夜合攏又把夢境展開
季節之詩
總會有一天,我將在一夜之間變小
小到誰也無法看見
像季節在農人心底的轉換
像鳥翅上的砂在飛
或者像空氣里一滴漸漸干燥的雨
一滴敵人的淚,瞎子阿炳凝視的鏡中的臉
詩歌練習薄上沒有寫出的詞
甚至是戀愛時光短暫的奢侈
那時我將無法感知歲月的恩德
也無法聆聽長歌與短歌之間的呼吸
一段童年遺忘的神秘往事
巨大的琴房也容不下小小琴鍵的跳動
我還將消耗掉犁鏵尖上的鋼鐵
掩住曾經的善、終生折磨我的不安
在山脈隆起的地方,我看著
旁若無人的日月在東升西墜
而現在,我當然還要更好地看清
曙光是怎樣進入我黑暗的房間
這是一個人的隱秘,像冷冷的鷹隼在與疾風搏斗
我必須忍住,并且把所知的秘密說出
河流
我愛的河流切開大地,又穿過草根
在十二月,它流過鄉村敗落的家族
那末代子孫燦若星辰
當新月初升,無家可歸的人手捧書卷
在北方流浪
他唯一的安慰就是我愛的河流
傷心的水脈使百花盛開
我將走遍整個北方,在雪染白黑發以前
把我的詩章寫完
我知道我愛的河流仍將快過白馬
在過去的霧里閃現
那些流經大地的水脈,滋潤我痛苦的詩篇
讓生命在流逝中歌唱
風車、冰雪和鄉村的回憶
像無數雨中的燈盞
我愛的河流切開大地
我愛的河流也切開山岡上的墓園
那無家可歸的人在北方流浪
我寫作,把河流與上帝禮贊!
頌詩第4首
你說這日子多么快樂!
我們陶醉在自己的運氣里,像兩盞燈
冬天并不都使人喪氣,太陽是多么溫暖
友好的手等著時辰和圣約
嘴唇等著嘴唇
水在窗外泊著俗人的目光浮動
但與我們無關
那空氣是大家的糧食,把季節交給別人
英子,答應我
世上只有我們,我們只有心
這是多么美麗又多么憂傷的季節
在這個季節我們是有福的那些人
我們寫著詩歌,我們戀愛
我們甚至擁有歡樂的疼痛
讓薩福在光中歌唱吧
她是我們遠在希臘的好姐姐
她會在光里唱一些贈給我們的抒情詩
薩福,薩福。英子,英子!
頌詩第6首
我要尋找我的愛情
獨自走過受難的日子
陽光燦爛在懷戀里,既不短暫
也不永恒
我看到大地上人群聚集而居
我的人民快樂而富有
耕種歲月,逃避災難
我放心地離開了我的人民
我將去尋找我的愛情
對于我,愛情就是我從火焰里救下的詩篇
輝煌的鐘聲時時從天空傳來
花朵的芳香掛在我身旁閃過的樹上
就這樣,我用了整個青春時光
去尋找我那分離了很久的愛人
直到這一年初雪降臨,圣樂莊嚴
我才在遠離我人民的地方
認出她來:她有一個害羞的名字,她叫英
偶然之物
出生以來,我就在偶然之物的包圍里
我也是一個偶然之物
我無法把快樂帶給你
也無法讓死亡走開
我把偶然得到的水底的金子還給你
我還要把我獨自發現的
那條山脈下的礦藏
留給你
把虛無和無常留下
把子夜的黑、冬天的白和唇上的紅
還給你
把花中的蜜還給你
把鐘聲里的顫栗還給你
把脆弱還給你,把巨巖之間空洞的歲月還給你
把生殖還給你
把法律還給你,把一和零都還給你
把流淚的蠟燭還給你,把恩仇與榮辱還給你
把權杖還給你
把無時不在的安魂曲還給你
直到我重新變老、變窮
再把我所剩不多的時間也還給你
最后,我在偶然之物中消失
成為純粹的風中的零
我未曾來過這個世界
我未曾來過這個世界:我借用昆蟲的眼睛辨認人們的臉
龐。
我用沙子的腳步丈量你們之間的距離。
用亡靈的歌預言愛情。
用死去的胡楊樹昭示曾經有過的喧嘩。
我未曾來過這個世界:波浪是我哭泣的形狀。
田野里扶鋤而立的老者是我的前世。
我用啞巴的心、秤桿上的星、枯萎的玫瑰以及你的詛咒安頓自己——
逆向的鐘的指針。
大家都一樣。是什么在改變?
是什么使我們恍若隔世?我只是散落山谷里的冊頁:
荒蕪、凌亂、四處飄動。直至在濕雨里燃燒。
——我未曾來過這個世界。
一個人
當一個人淚流干了,他就會流血。
他只能流最后的血。
當血流干了,他失卻水分,變得干枯
像燃燒后的灰燼,
成為刮過人世的塵埃。
當一個人的血流干了,他的骨頭將被掩埋。
他的鹽會跟著雨水躲進江河與樹根。
他的淚水將被保存在他所愛之人的眼底。
猶如一截老木頭,
一個人的名字漂過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