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組詩)

理解

夜對世界的理解是沉默

星光遙遠，但它們正在陸續到達

在我窗外走動

幾乎就要說:“你好!”

在這樣的夜里，觀看任何東西

都是一種視覺藝術

需要并包含著創造

沉默是可以傾聽的

傾聽那些沒有說出的話語

傾聽肯定與否定，以及

更深刻的對立與和解

這些雨

"

這些雨是一個錯誤

但已經到來，無可回避

找到了我們

像一個意外的事件

"

我們無法給這些雨命名

因為這命名

不會得到承認

"

雨下下來之前并沒有警告

雷電是后來的事情

雖然它具有

足夠的震撼力

"

就讓這些雨打濕我們吧

甚至

滲入我們的內心

"

然后請求太陽的寬恕

以陽光

以風

使世界重新變得正確

這世界

"

這世界，每樣東西都不是我們

我們僅僅是在它們之中

它們，多過人類

多過它們自己

有時，我們把它們的一部分

留在雨或者雪中

但我們仍然和它們的另一部分

做伴

我們走得越遠，我們之間的

距離就拉得越大

到處看見的，都是陌生的它們

僅此而已。青草覆蓋了石頭

仿佛它們是一體

夢和我們的身體

"

我們圍繞著世界和生命做夢

在夜里

然后醒來

一切安然無恙

一切都靜悄悄地

直到黎明

我們熱愛過的光線重又出現

含辛茹苦

就像許多獨特的夢

夢總不中庸，夢總多于

真實或者想象的世界，但總是

我們的體重壓彎了它們

——我們的身體

比一切都要更為沉重

一些思考

我在什么時候學會呼吸?

永遠不會有人告訴我

就像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所看到的一切

世界清晰可見。

那些仍然隱藏的

我們姑且把它們當作一個幻覺

一個夢

當然，我曾經在夢中醒來

看見夜

看見窗外那些本來微小的星星

成為夜色的中心

我還想起許多

我不曾見過之物

——睫在眼前長不見

卻總從想象之物引申出存在

是這世界太豐富又太神秘?

或許是的，它保持了太多的

多樣性

我因此沒有孿生兄弟

雨聲

"

雨聲比雨要多。

就像音樂遠比那些琴弦

或者琴鍵要多。

這是真理，而不是想象

整個世界可以由雨聲構成

盡管二分之一

甚至四分之三的世界

不曾下雨

雨聲與數學

甚至與雨都無關

——抽象的雨聲不需要形體

但它一浪又一浪

拍擊所有事物

運動，使它獲得了形象

在無法描繪的形式中

它完成又變化著自己

有多少種雨聲

就有多少種意義多少種感覺

“一個人只有一種感覺

必然貧窮”

但最豐富、構成世界的雨聲

也只是心靈的一部分

而不可逾越的距離，就在

人和雨聲的間距之間

獻給母親

" "

這一定是四月，應該開的花

都已經開謝，我的母親

在四月去世，那時枯萎的花

今年春天又活了過來

而我母親，必定知道這一點

她去世時安詳，視死如歸

"

我母親種的最好的那棵花

一直在我心中開放

它屬于時間又超越了時間

它知道

對于我它是從過去進入現在的

整個世界，甚至更多

更不可替代，堅決而必需

"

……這肯定是又一個四月

沖動的天氣，變幻無常的

光，它出現時總有一個間歇

但沒有光時我也能看見那朵花

可以理解:

我是它并非唯一

但永遠的朝圣者

月光沒有深淺

月光沒有深淺。但它太多

它無處不在

不停地升起

不含感情地凝視一切

卻又情感太多

有時月光又太少

少到就像并不存在

把空曠讓給黑夜，讓給黝暗

少得就像

不可能太多的思想

群山矮小，月亮太高

——是誰說山高月小?

不可接近的月亮

其實屬于另一個世界

在這世界，它僅僅屬于

靈魂的國度

沒有人從月亮那里回來。

以前這樣

以后必定仍然這樣

只有落下的光

仍然會持續地涌來——

能看見而不能理解的月光

偏偏讓我們意識到許多事情

和那最后的

偉大而潔白的寧靜

并不是任何心靈的一部分

雨

1

雨從早上就開始下著

無主題的音樂

讓白晝也悄無聲息。

不能阻止。雨像白晝那樣明亮

也像天空那樣沉重——

雨聲大作，但仍然沒有什么

能像雨向大地的運行這樣沉寂

即使這是在春天

即使春雨貴如油

在雨中的人也和雨一樣潮濕

拒絕起伏。雨不是水。

雨僅僅是雨。并且就是雨

你必須在空中把它看見

“世界的生命依賴于他活著”﹡

2

透過窗口，我多少次凝望過雨?

雨不能保持

它就像一連串無窮無盡的真理

執著地要到達大地

我坐在室內

但我仍被雨包圍

——閃電，一種與雨聯系

又斷裂的方式，在頻頻發生

雨一旦接觸我們呼吸的空氣

就像我們一樣含有雜質

但雨仍比我們純潔、完美——

雨從內到外，都是雨

*史蒂文斯《野鴨·人們·距離》。

"

上凍的土地……

"

上凍的土地，薄冰

這兒那兒閃著

耀眼的光

黯淡的是越冬的麥苗

是瑟縮的油菜

是光禿禿站在寒風里的

楊樹、槐樹、楝樹……

是匆匆移動的幾個人影

這是無生命的天氣

無生命者主宰的世界

但它也許是人所必需的

并且還不夠

撕裂一切的風還沒有來

覆蓋一切的雪還沒有來

令人覺得真是寒冷的寒冷

還沒有來，那行走的人

還沒有在冰上跌倒

在風中旋轉的枯葉

在低處飛翔的鳥兒

還沒有作永生的告別……

而生命，也還沒有在

盡頭處轉過身來

強烈地要求上升

要求整個世界和它一起醒來

"

洼 地

"

潮濕的洼地，在早晨最為寒冷

薄薄的冰一直凍到泥土

凍到無可再凍之處

——那些稀泥

現在也有了硬度

仿佛成了石頭，可以鋪成道路

幾只白鷺在那薄冰上漫步

它們忘了

這兒曾是它們

也不敢棲落之地

現在它們悠閑的姿態，以及遺忘

是已經完成的

對時間的一個報復

太陽緩緩升起來了

洼地現在仍然無動于衷

但是到了中午，那些薄冰

將不復存在，洼地仍然是洼地

以其淺水下的泥淖

依然成為蠓蟲之外那些生物的

禁地——

肉體重量的限制被顯示出來

而某些靈魂正在那兒起身

離開這片最后的

沉默的保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