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20多倫多峰會回顧與思考

日前，在加拿大多倫多舉行的以“復蘇和新開端”為主題的二十國集團第四次峰會落下帷幕，會議發表了《二十國集團多倫多峰會宣言》，與會領導人強調采取下一步行動，推動世界經濟全面復蘇。宣言說，二十國集團迄今的合作努力取得了良好成果。世界經濟恢復了增長，但嚴峻的挑戰依然存在，發達國家的主權債務危機對世界經濟復蘇造成威脅。宣言強調，二十國集團的首要任務是確保和加強復蘇，為強勁、可持續和平衡的增長奠定基礎，加強抗風險的金融體系。

本次峰會是自去年匹茲堡峰會確定二十國集團為世界經濟首要論壇以來的首次會議。會議在世界經濟脆弱復蘇的背景下召開，與會國領導人主要討論了世界經濟形勢、歐洲主權債務危機、“強勁、可持續和平衡增長框架”、國際金融機構改革、國際貿易和金融監管等問題。

“退出”計劃難統一轉尋“各自復蘇”

從去年二十國集團匹茲堡峰會以來，世界經濟持續復蘇。但是，隨著經濟出現好轉跡象，各國合作的意愿卻逐漸減弱，加上歐元區爆發債務危機，世界經濟可能再次探底，這些問題令各國政府、市場乃至普通民眾憂心忡忡。

在這種背景之下，歐美關于經濟刺激計劃退出策略的矛盾逐漸公開化，多倫多G20峰會儼然成為了美國“刺激論”和歐洲“緊縮論”交鋒的戰場。在會前，美歐兩方已就圍繞先減債還是先保增長展開了激烈的唇槍舌劍，這也毫無懸念地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

事實上，二十國集團成員國各自經濟發展水平不同，目前面臨的問題也各異，很難在經濟復蘇的關鍵時候步調一致:美國目前失業率居高不下，經濟持續復蘇乏力，急需強化刺激措施，因此，美國總統奧巴馬在峰會上強調，多倫多峰會的首要任務是保護和推動經濟復蘇，他呼吁歐洲國家不要急于執行過度的緊縮財政政策，擔心這種做法將危害世界經濟增長，影響就業市場回暖。但是歐盟飽受債務危機折磨，擔憂刺激措施會加劇債務赤字，力主推行緊縮政策，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峰會上稱，歐洲國家需要的是以真實基本面為基礎的增長，而不是以負債為基礎的增長。而包括中國、日本等其他二十國集團成員則希望各國能夠根據自己的實際情況來協調和決定刺激計劃的退出策略。

兩年來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與經濟衰退中，已催生出三種大不相同的經濟復蘇模式與速度:亞洲迅速脫困率先重振，美國在震蕩中跟隨其后，歐洲在萎靡狀態下拖后墊底。在此情況下，峰會只能得到一個關照各方情緒的結果:多倫多宜言肯定了推動經濟增長是各國的一致目標，但至于經濟如何增長，宣言有這樣的注解——“追求平衡穩定的經濟增長”。言下之意就是，目前復蘇仍然壓倒一切，但由于各國經濟發展狀況不同，不能強求采取一致政策，而要根據本國情況各自找路。這樣就在“復蘇”的大目標下，為G20成員國找到了一個新開端——各自復蘇。

始于發達國家的金融危機是本輪世界經濟衰退的導火線，因此，發達國家在金融改革上的分歧也是多倫多峰會爭論的焦點之一。

在征收銀行稅和金融交易稅方面，法國和德國等主張在全球范圍內征收金融交易稅，將稅收用于彌補未來可能發生的銀行救助成本，但美國、加拿大等國表示反對，認為此舉將降低信貸流動。中國、日本等國反對在征稅問題上采取“一刀切”的做法。中方代表認為，提高監管的標準，建立和完善監管體系是防范金融危機最有效的辦法，是否征稅應該由各國結合本國的實際情況來做出決定，而不是推行全球的統一標準。

由于各國分歧較大，峰會在金融體系征稅的問題上沒有達成妥協，會議宣言中也沒有提及征稅的段落。但是，宣言再次強調了強化金融監管改革、加強監管力度、應對系統風險、提高透明度等問題。

關于全球經濟不平衡問題，峰會希望發達國家通過提高國民儲蓄率來解決過高的財政赤字問題，同時保持市場開放，強化出口競爭力。對于貿易順差國，峰會指出當務之急是擺脫對出口的過分依賴，提高內需對經濟增長的拉動力度。

新興經濟體強烈呼吁話語權

在經濟復蘇進程中，新興經濟體領跑、發達經濟體滯后的格局已然確定。隨著新興發展中國家的迅速崛起，以及南北國家間實力的消長，為打破歐美等發達國家主導的治理模式和框架，積極探索新的全球治理模式和均衡框架機制的形成提供了契機，

在這一背景下，新興經濟體主張提高自身在國際金融機構的發言權無疑成為此次峰會上的重頭戲之一。除了關注經濟復蘇外，新興和發展中國家更關注國際金融機構的改革，特別是落實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的份額改革。

作為政府間國際金融組織，IMF是當今最重要的全球治理機構之一。但目前，IMF的份額分配沒有反映世界經濟的變化，導致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不足，無法取得相應的話語權。發展中國家在IMF總共擁有約43%的投票權份額，與其經濟占世界經濟的比重很不匹配。中國占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全部份額的3.72%，列第六位，印度占1.88%，俄羅斯占2.69%，巴西占1.38%，但僅美國一國就占有16%。而IME作出重大決定需要85%的贊成票，這就意味著美國擁有絕對否決權。

新興經濟體一直要求改變美國等發達國家在IMF等機構中享有過高話語權的機制。去年9月舉行的G20匹茲堡峰會上，與會各方承諾將IMF和世行兩大機構的份額向發展中國家分別轉移至少5個和3個百分點，以提高其代表性和發言權。

本次多倫多峰會繼承了前幾次峰會的成果。根據匹茲堡峰會的決議，與會各國實施了對世行投票權的改革。鑒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配額問題還未完成，多倫多峰會呼吁各國加快行動，在今年11月韓國首爾峰會前完成第一輪的配額改革，幫助新興經濟體獲得更多的IMF投票權。

來自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領導人重申，將貫徹去年匹茲堡G20峰會上達成的至少增加新興經濟體5%投票權的改革承諾。IMF總裁卡恩表示，IMF成員需要對投票權改革做出決定，但是他預期中國的投票權將“大幅增加”。

“中國聲音”再次彰顯大國影響力

在G20多倫多峰會上，中國在全球影響力的提升再次得到了完美詮釋。

本次會議上，中國直接面對的，有人民幣問題、“退出”問題、金融改革等。在人民幣問題上，中國在峰會之前就已祭出了匯率改革的奇招，贏得了包括美國在內的西方國家的共同贊許，如同“拆彈部隊”，拆除了一個可能在會議上引爆的炸彈，使得會議的焦點回歸到更為重要的問題上。當然，人民幣之爭，不會就此偃旗息鼓，但至少不會喧賓奪主?？梢哉f，在推進匯率改革這個問題上，中國已經取信于世界。

在“退出政策”問題上，中國已經明確表態，保持政策的連續性，防止經濟的“二次探底”，盡管這種政策有引發通貨膨脹和資產泡沫的風險。但從中國和世界的大局考慮，中國還是不會采取嚴厲的緊縮政策，這·點，與美國立場近似，這就保證了在重大的問題上與美國立場的可協調性。在金融改革領域，中國也與美國、日本、澳大利亞的立場大同小異，有協調或妥協的空間，這就大大提高了會議在重大問題上取得成果的機會。

作為發展中國家的代言人，中國本次會議的關注，更多地落腳到了為發展中國家謀利益的領域。在中國提出的五項期待中，有三項與此相關:提高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中代表性和發言權、關注發展問題、反對貿易保護主義。如果能在這些領域達成新的成果，也會提高中國在發展中國家中的威望與信用。

此外，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所作的重要報告和提出的觀點獲得了強烈反響，會后的聲明也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胡錦濤強調指出，要深刻認識國際金融危機深層次影響的嚴重性和復雜性，繼續發揚同舟共濟、合作共贏的精神，推動二十國集團機制化建設，加快建設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國際金融新秩序，促進建設開放自由的全球貿易體制，提高發展中國家自我發展能力，推動世界經濟盡早進入強勁、可持續、平德增長。同時，他還提出了三點建議:第一，推動二十國集團從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有效機制轉向促進國際經濟合作的主要平臺;第二，加快建立公平、公正、包容、有序的國際金融新秩序;第三，促進建設開放自由的全球貿易體制。

可以說，顧全大局，力爭權益，不強出頭，是中國在此次峰會的立場與策略，本次G20多倫多峰會給了中國立信與立威的良機。但也有分析人士注意到，此次G20峰會主辦方加拿大特意將G8峰會選在G20峰會開幕前一天舉行，這一安排似乎在有意制造G8的決定引領G20的局面。在此情況下，中國依然面臨不小的挑戰。

關于G20未來的思考

雖然四次G20峰會的議題都不同，但每次峰會都被全球寄予厚望，也均伴隨著大量爭吵，目前看來，多倫多峰會上的分歧也許還會傳遞到下屆的首爾峰會。

G20從一個松散的國際組織，一舉躍升為全球政府間經濟合作的頂級平臺，在短短不到兩年的歷史中，書寫了國際社會攜手應對金融危機的巨大成就。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此時此刻，G20已經發展到了一個關鍵時刻，在四次峰會之后，所有G20成員都應該認真思考一個問題:G20到底何去何從。當前人們最擔心的是:當國際金融風暴已經過去后，還有人強調同舟共濟嗎?當世界經濟已經開始復蘇后，還有人呼吁共克時艱嗎?在危機中走上歷史前臺的G20，在危機過后還能繼續團結一致、很好地管理世界經濟難題嗎?

本次G20多倫多峰會雖然再次確認了G20作為協調國際經濟政策主要平臺的地位，但與此同時，隨著國際金融危機的最緊迫威脅逐漸消除，G20成員的內部分歧開始浮出水面，同舟共濟的意愿有所下降。

G20成員的復雜性，注定了內部利益、訴求的多樣性，不僅發達經濟體成員與新興經濟體成員在改革國際金融組織、增加代表性和話語權方面存在分歧，而且歐美發達經濟體成員之間，在對于如何把握退出戰略的力度、確保經濟持續復蘇方面也存在矛盾。而在其他一些關鍵問題，如加強金融監管、是否征收銀行稅、強制限定金融機構的資本金充足率和杠桿率等問題，各成員國之間也是矛盾重重。盡管內部矛盾和分歧應該說是正常現象，但如果任由這些分歧擴大、升級，最終將大幅降低G20的可信度和效率。

因此，G20下一步的發展方向，首先應該著眼于彌合分歧，并超越分歧。畢竟，當前世界經濟雖然仍在緩慢復蘇，但基礎并不牢固，進程也不平衡，特別是一些國家主權債務風險上升，對世界經濟復蘇帶來了新的風險。G20成員在確保世界經濟可持續復蘇方面，面臨共同的挑戰，有著共同的利益。認識到這一點，并強調這一點，對于G20成員彌合分歧非常重要。而要超越分歧的根本出路在于，找到能夠為各方接受的基本原則，同時尊重各成員根據各自情況推行具體政策的選擇權。

在超越分歧之外，G20還應該對自身機制化做出更多考量。2009年9月下旬的匹茲堡峰會已經確立了G20峰會的機制化，但機制化是一個系統工程，不僅包括定期舉行峰會，還應包括定期舉行一系列部長級會議和高官會議，同時也應該把企業界、學術界的立場納入進來。只有形成一種多層次、全方位的定期磋商機制，G20的機制化才能真正落到實處。

更為重要的是，G20在實現機制化的過程中，必須調整和明確自身定位。在國際金融危機當中，G20成員加強協調、攜手應對，使得G20實際上成為了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有效機制。但隨著危機逐漸消退，G20的定位應該是將其發展成為促進國際經濟合作的最重要平臺，其宗旨、目標、所涉及的領域，都應該大大擴展。

可以說，G20最終將走向何處，不僅決定著G20本身的命運，還會對今后若干年內世界經濟的治理架構產生深遠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