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何人斯
究竟那是什么人?在外面的聲音
只可能在外面。你的心地幽深莫測
青苔的井邊有棵鐵樹,進了門
為何你不來找我,只是溜向
懸滿干魚的木梁下,我們曾經
一同結網,你鐘愛過跟水波說話的我
你此刻追蹤的是什么?
為何對我如此暴虐
我們有時也背靠著背,韶華流水
我撫平你額上的皺紋,手掌因編織
而溫暖;你和我本來是一件東西
享受另一件東西;紙窗、星宿和鍋
誰使眼睛昏花
一片雪花轉成兩片雪花
鮮魚開了膛,血腥淋漓;你進門
為何不來問寒問暖
冷冰冰地溜動,門外的山丘緘默
這是我鐘情的第十個月
我的光陰嫁給了一個影子
我咬一口自己摘來的鮮桃,讓你
清潔的牙齒也嘗一口,甜潤的
讓你也全身膨脹如感激
為何只有你說話的聲音
不見你遺留的晚餐皮果
空空的外衣留著灰垢
不見你的臉,香煙裊裊上升——
你沒有臉對人,對我?
究竟那是什么人?一切變遷
皆從手指開始。伐木丁丁,想起
你的那些姿勢,一個風暴便灌滿了樓閣
疾風緊張而突兀
不在北邊也不在南邊
我們的甬道冷得酸心刺骨
你要是正緩緩向前行進
馬匹悠懶,六根轡繩積滿陰天
你要是正匆匆向前行進
馬匹婉轉,長鞭飛揚
二月開白花,你逃也逃不脫,你在哪兒休息
哪兒就被我守望著。你若告訴我
你的雙臂怎樣垂落,我就會告訴你
你將怎樣再一次招手;你若告訴我
你看見什么東西正在消逝
我就會告訴你,你是哪一個
深秋的故事
向深秋再走幾日
我就會接近她震悚的背影
她開口說江南如一棵樹
我眼前的景色便開始結果
開始迢遞;呵,她所說的那種季候
仿佛正對著逆流而上的某個人
開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橋
落下一片葉
就知道是甲子年
我身邊的老人們
菊花般的升騰、墜地
情人們的地方蠶食其它的地方
她便說江南如她的發型
沒有雨天,紙片都成了乳燕
而我漸漸登上了晴朗的梯子
詩行中有欄桿,我眼前的地圖
開始飄零,收斂
我用手指清理著落花
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
那有著許多小石橋的江南
我哪天會經過,正如同
經過她寂靜的耳畔
她的袖口藏著皎美的氣候
而整個那地方
也會在她的臉上張望
也許我們不會驚動那些老人們
他們菊花般升騰墜地
清晰并且芬芳
燈芯絨幸福的舞蹈
1
“它是光”,我抬起頭,馳心
向外,“她理應修飾。”
我的目光注視舞臺,
它由各種器皿搭就構成。
我看見的她,全是為我
而舞蹈,我沒有注意
她大部分真實。臺上
鑼鼓喧天,人群熙攘;
她的影兒守舍身后,
不像她的面目,襯著燈芯絨
我直看她皎美的式樣,待到
天涼,第一聲葉落,我對
近身的人士說,“秀色可餐。”
我跪下身,不顧塵埃,
而她更是四肢生輝。出場
入場,聲色更迭;變幻的器皿
模棱兩可;各種用途之間
她的燈芯絨磨損,陳舊。
天地悠悠,我的五官狂蹦
亂跳,而舞臺,隨造隨拆。
衣著乃變幻:“許多夕照后
東西會越變越美。”
我站起,面無愧色,可惜
話聲未落,就聽得一聲嘆喟
2
我看到自己軟弱而且美,
我舞蹈,旋轉中不動
他的夢,夢見了夢;明月皎皎,
映出燈芯絨——我的格式
又是世界的格式;
我和他合一舞蹈。
我并非含混不清,
只因生活是件真事情。
“君子不器\",我嚴格,
卻一貫忘懷自己
我是杯中的光,
是分幣的企圖,如此嫵媚。
我更不想以假亂真;
只因技藝純熟(天生的)
我之于他才如此陌生
我的衣裳絲毫未改,
我的影子也熱淚盈盈,
這一點,我和他理解不同。
我最終還是要去責怪他。
可他,不會明白這番道理,
除非他再來一次,設身處地,
他才不會那樣挑選我
像挑選一只鮮果。
“唉,遺失的只與遺失者在一起。”
我只好長長嘆息。
望遠鏡
我們的望遠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
鮮花般的謳歌你走來時的靜寂
它看見世界把自己縮小又縮小,并將
距離化成一片晚風,夜鶯的一點淚滴
它看見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聞到了
這一切:迷途的玫瑰正找回來
像你一樣奔赴幽會;歲月正脫離
一部痛苦的書,并把自己交給瀏亮的雨后的
長笛;呵,快一點,再快一點,躍阡度陌
不在被別的什么耽延;讓它更緊張地
聞著,囈語著你浴后的耳環發鬢
請讓水抵達天堂,飛鳴的箭不在自己
哦,無窮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脈搏
神的望遠鏡像五月的一支歌謠
看見我們更清晰,更集中,永遠是孩子
神的望遠鏡還聽見我們海誓山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