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上土下(組詩)

被父親逼得去墳地割草

小伙伴正在村頭的打麥場嬉鬧

我只能到山后的荒野割草

陽光下，孩子和草擁有同樣的命

一鐮一鐮地割草，墳墓上的

荒涼和孤寂被割去了，土的下面

是否聽見，一個孩子急促的呼吸

我害怕塌漏的墳

割草久了，膽子就大了

受驚的只是螞蚱、蟈蟈

偶爾，一條蛇出現

也被我打跑了。其實

墳地沒什么可怕的

只長滿肥沃的草

風一吹，草浪起伏到遠方

我把割好的草，抱起來

腳下一松，塌漏的墳

露出漆黑、陰冷的氣息

我驚出一身冷汗

當時就哭了

天空很低，沒有人聽見

除了草，螞蚱

走神

墳地的草太茂密了

幾乎漫過肩膀

這不妨礙孩子看到藍天，不妨礙青草

翻過土坡，綠到山村

南頭的書店，里面擺放

好看的小人書，營業員

一個漂亮的姑娘

始終被清香裹著

只是父親的罵聲太重

一下把我擊醒

拿起鐮刀，嘩的一聲

我惡狠狠割安靜的草

墳地的麻雀

父親低著頭，用鐮刀

和青草對話

一時半會兒顧不上我

蔚藍的天，陽光溫熱

不遠處電線上，麻雀一會兒

嘰嘰喳喳，一會兒飛到我身旁的

小樹林，用翅膀和我玩耍

這些父親都不知道

整整一上午，在他眼里

我，不如一棵草金貴

曬草

父親把割下的青草

隨手晾在墳上，蟬在樹枝把墳地

叫得空寂。吃完午飯

父親和我又把草

翻曬了一遍。其實這些草

是沉寂地下的親人，因為土地

因為留戀人間，找到了

父親和我

他們是一堆干草

一些讓院內的牛羊壯實

一些把一個家燒得旺盛

傍晚，一個人在墳地

月光下光禿禿的

一個土堆連著一個土堆

青草在白天割去了

十歲那年，夏天的傍晚

父親運草去了

那時他年輕，氣力足

留我一人在墳地

看著未運的草，蟲鳴起伏

而我的心跳是那么孤單

除了等待、害怕

整個夜晚，我和月亮

緊緊摟著，抱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