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記 (組詩)

寄廣州

那小的憂傷

被埋在雪里

春天剛來

眾多的人擠在路上

他們到處尋找打工的消息

小商販在街道張望

那時城管還未上班

寒冷的氣息在風里

樹枝搖擺

他用手不停地哈氣

太陽照在他們的臉上

道路有些蒼白

你好，我想去南方

我想去一個叫廣州的地方

那里有我的親人

他在電話里問我平安

你好，我在西安

我想去看看你

因為我在新聞里沒找見你

那么多人擠在火車站

肯定有你的背影

但雪已經融化

那些徘徊的腳印已經不見了

我要去你的工廠

你卻忙碌起來

你很悲傷

當街頭的姑娘穿上裙子，最近

青菜便宜了。大地到處長著葉子

沒什么值錢。最近你把頭埋在人群中

誰也不認識你，能聽到你腳步

但沒有人互相關注

那些孤獨的人濺滿了路上的灰塵

你很悲傷

當你的目光落在汽車的記價器上

車載的廣播忽然調低了音量

你的電話越來越響

喂，你問候的人是誰

你很悲傷

你的悲傷繁衍了春天

街頭的樹不斷地綠了

越來越頻繁地綠

最近的事，你把草藥熬做了湯

這味道真啊用心良苦

你不告訴別人，那結繭的手

握過當年少女的乳房

它不只是勞作。你的記憶猶新

你兒子的臉蛋有多么的柔軟

這兩個人一直爬在你的身體上

最近，你偶爾也想起

另一個男人更老的身體

他比你更老，他的記憶更深

又在重復著生活

今夜，城市的燈盞無休地照明

而那內心漆黑的世界，你卻留在夢里

那條鄉村的路上，有人設置了障礙

他不是你的父親

他從此生到彼岸。一生的泅渡

光亮還未照到他下垂的陰莖

你很悲傷

但你的悲傷一文不值

山 中

在山中有酒喝

我想吃肉

他們要吃山野菜

蒸著吃，炒著吃，生著吃

平凡的野菜

隨處可見

不見得就好

吃了還要拉稀

山中空氣好

你看啊，天空蒼茫一片

你想看什么就看吧

我不想看這漫山的綠葉

這么高的山

我想看看鮮花有什么不同

就像我走在街道上

不想看那么多的美人

只想看綠葉

我不想爬山

他們要登高望遠

他們看的不是山

是山腳那小的爬行的房屋和汽車

連螞蟻看不見

只能想著它是螞蟻的樣子

我登不上山頂

就看不到遠方

秦嶺在上。對我來說

不過是一塊大石頭

山中一宿

人間一日

我縱有再多的想法

也只能徒步看看

山，一座山，又一座山

我心里卻沒有它

鬧市里，寂靜能把人叫醒

而山中，我醒來時

幽深得讓人打顫

記秦嶺

無數大的山連成一體

叫做秦嶺

在我的村莊

像一棵樹和另一棵樹

枝椏和枝椏挨著

密不透風

它之中的寺廟

和尚和和尚挨著

像玉米那樣

被風晾曬成柴禾

一眼望不到的

那連綿的山峰

你無處可以想象

只能想象

乳房一樣

去憑空設想吧

秋天，去面對燦爛的紅葉

秦嶺，有人來看你

這喧鬧的山色中

成群結隊的人

要把它搬到家里

如果在那黑暗的夜里

為什么——

沒有人愿意把自己搬到山上

每個人請摸著石頭說話

乘火車

火車，掛在大地上

我們被搖動

掛在火車上

使勁地叫

白天黑夜不停

我今天走過湖北

夜里過了河南

它裝著睡覺的嬰兒和女人

拖泥帶水地奔跑

他們不敢睡覺

不敢走動

和我一樣，我怕醒來

找不到自己的夢想和衣裳

這么多年，出門在外

乘火車，我總是想起

爸爸，你聲音蒼老

但你從不表達

你對我的想法

今天，你一個人也要乘火車出發

不同的是你要回到故鄉

你一輩子出一趟遠門

見了那么多陌生的人

害怕的事，你都見了

那趟火車，在笛鳴聲中

掛著你，走了

一路的人，陪同你進入另一個夜里

你想了什么，我不知道

爸爸，你沒回頭

那么多人，乘火車

我想告訴你

我心里很難過

他們也很難過

我們都要出發了

創作短言:“曲則全，枉則直，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多，多則惑。”對詩歌而言，老子的話也很適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