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麟的詩(8首)

去上苑記

車一點點地從城市進入郊野，安靜伴隨著風

開放在我們的窗外。久違的綠色

依然保持著旺盛者的目光，敏感，銳利

——可以穿透我們，盡管這個時候已進入

冬天。

路邊許多發紫的植物，它們在掙扎

像一群人，頑強地生活在時間的皺褶里。

一排排的樹，遮蔽了空氣中的迷茫。

遠處的首象山，寧靜如老者。

平原深處，許多枯萎的玉米桿和向日葵的

軀體

站立在田野里，等待一場大火或者鐮刀的愛。

這讓我又一次想到遠方的家鄉——多少次

在這個城市我都想起。我并不是一個迷戀

思鄉的人，

家鄉在離鄉者心中是一種指向或信仰，在

困頓時

你可以借此講述，并可以燃起內心即將熄

滅的火。

首象山的雙重詩篇

我沒有爬到首象山上面去，只是遠遠地看著

像看家鄉的鳳凰山一樣，保持著向往的狂

熱的表情。

風打開我的眼睛，想象的目光刺痛首象山

的肌膚，

一幅一幅的風景循環出現——

棘刺和藤條輾轉在樹與巖石之間。

苔蘚暗淡的光芒，穿透密集的樹葉

讓爬上去的詩人們不再孤單。

路邊還有野果子，當然一定少不了麻雀，

山雞

和烏鴉的叫聲，或者蛇褪去的三寸之皮

……在首象山的頂端除了能看到整個北

京城，

能看到燕山的脈絡，還能看到哪里去?

我說的是最遠處，能看到我的老家嗎——

瓦屋頂上炊煙搖曳。畜群在吃草。

風在呼吸。童年的歌謠在飄……

一座未名的湖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這也似乎并不重要。

名字只是代號不是本身，它與事物生長沒

有多大聯系，

與生活的意義也并非是不可或缺。我記住的

是它的表情，是在這個冬天——它閃爍的

感動。

它的風景大于它的名字，走進它就能攝取

許多詞語:優雅，含蓄，蕩漾，溫柔。

蘆葦瘋長，密集的記憶被風吹著

東搖西擺的身軀，洗刷著岸邊的事情。

無名的樹木，枝條空寂，抽空冬天的溫暖。

水，結成冰，承受陽光中的劫難。

殘根敗柳和異質結構的石橋，此時不能講

述什么，

這是存在。就如同我們的生活

許多時候不需要去講述，也不需要闡釋

用其沉默就能表達它的意義以及荒誕。

南方想象:蝴蝶

你停留在一朵花上，翅膀

閃動，飛翔不再是動作，而是一種感動，

或者說是另一束來自迷離的光芒。

冬，在雪花中闡釋。

南北氣候的差異，猶如我們之間的

距離——遠遠地，我只能看著你。

風刮過來，帶著我的體溫，我的問候

以及唯一沒有被冷卻的思念

從北方一路狂奔，抵達南方的時候

已是深夜，你的窗燈還亮著，

那是你翅膀歇息間，散發出來的溫暖，

黃色的光斑，誘惑著我的影子。

不用再解釋什么，黑暗在光亮中是脆弱的

——就像此時的我，在你的目光中。

一個詩人暫時離開北京

我的背影與一個王朝的背影不謀而合，

那種場面，壯觀且意義非凡。

太陽，在燕山山脈做短暫的停歇。

暮鼓晨鐘的悠遠，在午后的殘霞中揮揚。

一枚心結，糾集著麻雀嘰嘰喳喳的叫聲

猶如鄉愁的鞭子，輕輕地抽在我的身上。

我暫時離開北京，一首詩歌也暫時離開北京。

語言的繩索，依然頑固地纏繞著我的腳。

絕不忘記。內心的青銅鼎

燃起一柱清香:默念。思念。懷念。依戀。

面向北方，成為我日常生活中的一種儀式

或者說，已成為一種暗疾，在天氣陰冷的

時候隱隱作痛。

許多風景，人物，事件，在一杯濃茶中折

射出寒意，

像猛然間亮出一把匕首——回味也需要足

夠的勇氣。

來自一枚火龍果的幸福

火龍果的外殼像愛情的火焰，柔指間淹沒

了整個人的思念。

味蕾上有分泌物在作怪。等待像是一場不

可預測的陰謀

——你的溫柔，善良成為了我意志的俘虜。

它的肉體制造了我舌頭的幸福，讓我試圖

記住

那一幕操作過程。剝皮，分割，用你的嘴

唇嘗嘗是否

有什么異味，是否可口。所有的濕潤，所

有的張揚

綻放著，這讓我憶起在一片田野里

你穿著花布裙，燦爛微笑的面孔，頭發飄

在風中

很美，美得很勇敢，很迷幻，

足以讓我的生活宛如絲綢。

多汁的沉重，壓倒了我們彼此的身體

不需要別人攙扶，我們也不要站起來，就

這樣

安靜地躺著，阻斷螞蟻的道路。讓青草懼

怕我們，

在它們沒有化作塵土之前，我提前告訴你

我的承諾。

向南

列車向南，黑夜在幾個小時候之后，

從秦嶺北部，駛向黎明深處，駛向平原。

中原地帶如此空曠。黃土彌漫，

風包圍了田野，麥苗和油菜花紛紛飄揚起來。

從河南到湖北再到湖南，繼續向南，

駛過長江，瀏陽河，不斷劈開春天的迷亂

和細膩，

列車像一匹失韁的奔馬，狂奔在故鄉的

南邊。我的故鄉在陜西，我離故鄉越來越遠，

離祖父的背影，咳嗽聲越來越遠。溫暖的

手指

給我指向了另一個溫暖的方向。

沿途散落的瓦屋頂上，炊煙搖曳直上，

偶爾我會看到一群鴨子，嘎嘎地撕開水的

平靜。

再向南，一束火焰在前方彌散，我糾結的

內心，仿佛被火光照亮，異常的明朗，開闊。

三月的傍晚

在三月的傍晚，田埂上引來飄動的羊群。

樹枝舉著綠芽伸向黃昏內部。遠處

山頂上有無邊的寂靜。云朵飄過來，

一層層速朽的光焰，從燕子的翅膀間向下

泄漏。

還有烏鴉，它們在尋找歸途。

它們在越來越小的白晝中陷入深愛的黑夜。

在三月的傍晚，風變得很涼，伸手撕開了

堆積而成的溫暖，

撕開了巖石邊青草萌動的心，同時也撕開了

我四處流浪的青春，我枯澀的愛情，我的

孤獨，惆悵。

身影在飄，找不到靈魂的路口，許多人與

我一樣。

在三月的傍晚，我一個人回想往事，盡管

很模糊，

十步之外依然能夠想象，被晚霞遮蔽的人

群中，

有一個是沮喪者，有一個是被青春空虛下

來的人，

還有一個是被回憶滲出汗珠的人，那個人

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