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戈的詩(10首)

2009年8月20日遙寄杭州方閑海

陽光帶著新鮮的冰涼拍打在肩上，秋天正式開始了

昨天，還是沉悶混雜的夏天，我看見在腐肉犬群中沖撞

奔突的你

今天歌聲嘹亮，淺唱低吟，結實的胸膛開始有如山谷隱

約的回響

我在遼遠的北方涌動的塵埃之中，秋陽的普照之下，等

待收割的頭顱之上

想起你在大海之濱，豐厚的雙肩漸漸淹沒傍晚的世界

咔嚓，咔嚓，蒼穹的脊背在光明褪去之時緩緩顯影

一場家暴速寫

關上門窗，黑屋子里立馬開打

他們互毆，撕扯皮肉，咬碎骨頭

他們悶不吭聲，不尖叫也不呻吟

肌體的暴虐欲望已顧不上緩下來用語言

從產道就帶來的仇恨，終于找到對應的仇人

一聲聲悶響，不像有機體發出的聲音

倒像是一架棱角參差反復調試咬合的機器

誰安裝在上面，誰安裝在下面，還有左面和右面的空缺

拿什么填補

他們究竟是誰，他們是甲是乙，是男是女

他們是禽是獸，是冰是火，是人是鬼

天哪，那坐在門外地上咬扯著紐扣號哭不止的

竟然是他們的孩子

他站著一點兒也不搖晃

他站著，一點兒也不搖晃

老年斑像苔蘚般附著，他憑什么就長老年斑了?

心臟，血管，肌肉纖維，上皮組織，仿佛都過了保質期

看著他你就會想吐點唾沫去抹一抹他露出來的某些部位

按理說，不該淪落到這個地步

看你那么懷疑，他舔舔嘴唇就要張口

可千萬別張口，他一張口就有一股濃烈的尸臭

如果，真有什么東西是死著的

那就是他了，活生生的一個死著的標本

我推他一把他就一聲不吭的朝山腳下滾去

懷著僥幸心理我猶疑地走過去，并把他扶起來

他就說:謝謝

送別

反應過來，我迅疾爬上山頂，拼命向他揮手呼喊

大地朝著四面八方催逼而去，天宇朝著額頭迫壓而來

委屈得想落淚，我眼睜睜地看著他越來越小越來越小

最后他走進埋伏，變成一個抽搐的點，倏然而逝

星期日下午

無休無止的忙音

嘟……死掉的消息，蹤跡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猛掄起斧頭剁了下去

三個表弟來京城

三個表弟來到京城

一直沒來找我

我也不清楚他們在哪兒

今天忽然得到他們的消息

原來一直沒活干，還好包工頭不錯

不但包他們吃每月還發六十元錢

可他們熬不住了，要回貴州

那邊有挖孔樁的活兒

因為曾經從事過土建行當

我想勸他們別干，那太危險

可想想，也只能贊助他們

每人一張硬座的路費

墮落的憤怒

咬碎嘴里的骨頭

或就著項圈上吊

墮落的憤怒支撐著早已潰散的想象

過期的高潮撫慰

收尾的激昂陳詞

墮落的憤怒油漆般反復粉刷愈加凹陷的額頭

不停掠過腦海的那些臉盤和頭顱

我努力分辨確證他們年輕的氣息來反駁已被指認的現實

卻都像蒙著超薄安全套的龜頭難辨真假

那玩意兒再也射不出迅猛的精液

只會流出消費的口水

大雨杜撰出一個世界

大雨驟然杜撰出一個世界

北方的屋檐真小

大雨拍打我的額頭，擠壓著我的鼻息，我無法看得更遠

甚至對于一個離開的人

我只能看著她在五十米處消失

昨天晚上，我們平行躺著，條條發亮的雨線從黑暗的天

幕垂掛下來

時空中如此靜默的懸浮

使得我們最多只能摟著，最多只能親吻

此刻我依然沉醉于那些濕潤的光的浸染

這是一種幸福的游戲

誰先起身

誰就是罪魁禍首

北京十年大雪，遙寄重慶金軻

為什么大雪成為溫暖之物?因為它催人圍爐

或者是因為，它對應著大地深處滾燙的巖脈

它是廣袤之物，毀尸滅跡之物，殺絕之物

因為如果有什么在降落，就一定有什么在上升

更大面積的降落，對應更恢宏的上升——金軻

在無邊無際的雪原，我們用行走擺脫掩埋

螞蟻

我必須去搞定一些人，也就是，我得說話嚇嚇他們

生存的游戲，來自于一些，語言游戲的段位

但關鍵在于，他們早就準備好了，他們總是準備得那么

充分，我有些緊張

我很早就到集結點，在樓下，我懶得上去，坐下來，抽煙

那個物業的姑娘真好，她首先是告訴我廁所的位置，然

后又給我打開玻璃大門

很多時候，謝謝，這兩個字，都是被逼無奈，不得不說

現在，她依然站在門邊，我在想，她肯定是提防著我進

去，提防著，隨時準備給我開門

這讓我非常心疼，并不是憐香惜玉，僅僅是，她為什么

一定要那么緊張

我在門邊坐下來，在花壇旁，我把煙，礦泉水擱在石座

上，構成古怪的排列

還有我的背包，好吧，除了抽煙，我干點什么呢?我抽

出一本叫《瀑布》的詩集

在此期間，有些人過來，他們走進玻璃大門，嗯，我看

到他們，準備得多么充分的人啊

可是我為什么不停地看到他們啊，我總是準備不充分，

總是一副在看他們的模樣

更多時候也沒那么懶散，我在專注地看詩集，比如，

《大象》，或者一只什么鳥

或者一個叫F的女人，或者，烏七八糟的敘述，為了讓

世界更糟糕

我忽然看到一只螞蟻，在我T恤上，犀牛圖案的頭的位置

我想撣掉它，但我剛剛動彈那么一下，它就成了熱鍋上

的螞蟻

我突然有個反應，很緊張，我認為它只是，只是一只我

看到的螞蟻

張羞，你說《瀑布》這本詩集，它與你究竟有多大的關系

創作短言:寫作是件危險的事情，至少在我的經驗是如此。當世界的鏡像在身體里一次次復活，每一次發現它們并揪出來，關入身體或道德意識的囚籠，都要剜一塊嫩肉丟進去，將它們喂養。后來我發覺不是把它們關起來，而是讓它們自由，哪怕是一個惡鬼。我忽然明白:眾生在體內，塵世乃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