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方
同一個姓氏相繼出生和死亡
一個我,曾經去過,卻又離開了
我和我的村莊,有一條小河
水流從來沒有斷過,不停地有人光著腳淌過
放牛,割稻或者背井離鄉
桐城
畫幾個圓
然后種下柳樹,桐樹
在一個叫龍眠山的后花園
洗筆,磨墨。寫下一冊山河
石橋與河流記載的隱喻
與生俱來。有一些孤寂在蒼茫打地
在文廟的一個角落
慢慢滋長,等有緣人扼殺
在時間出現以前,太陽、月光、火焰
一同出現,偶然流浪到此的姓氏
和一罐冉冉上升著的炊煙
到達六尺寬的巷子后
扭頭而回。
忘記故鄉
邊城伊寧的正午,陽光正燦爛
站在十二樓突然想起汪聾子
那個村里年紀最大的老人
每天拿著一把破舊的扇子
用她的三寸金蓮從村頭走到村尾
再從村尾走到村頭,風雨無阻地用雙腳
丈量著村莊的長度
并在這個過程中記住一路上的石塊和池塘
還有許多剛剛破土而出的樹苗
她用雙手撫摸過的石塊和木頭同樣記住了她
她們非常默契地保持著沉默
在心里默默記下看到的一切,然后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咀嚼
這是一個奇怪的老人
被全村人敬重,還有三個富甲一方的兒子
卻每餐在她自己的瓦房里吃發霉的飯菜
村里很多消息都以她的方式在悄悄地傳播著
被我記住的汪聾子,在五千里之外越來越模糊
或許,這是時間和空間給我的一個信息
我離生養的村莊依舊很久很遠了
遺忘是一種必然和在所難免
你的不甘心也僅僅只能加劇這種遺忘
更快速地在體內蔓延
其實,這種遺忘早在五年前汪聾子村里挨家挨戶
告訴每一個鄉親我考上大學即將遠赴新疆時就已經開始了
走在阿合買提江路初春的陽光里
白楊在哪里,鮮花又在哪里
在這個城市生活超過半個世紀的老人
何苦徒勞呢?我的抵達剛剛好
趕上了一場花期,并有幸撫摸白楊枝干的脈絡
初春,為了找尋一首謠曲走進阿合買提江路的陽光里
與跳走在垃圾堆上的烏鴉對視良久
并最終以我的逃跑而告終。那時候
阿合買提江路的陽光有些沉重,我放慢腳步的一剎那
烏鴉飛走了,在空中掉下了一支漆黑的羽毛
我想,它是要飛向麥田的,它要做一只麥田里的烏鴉
莫乎爾:葡萄的莊園
葡萄的謠曲自地中海而來
馬匹漸漸不支,絲綢的道路剛剛過半
就停留在一個莊園,落地生根
飽經滄桑。莫乎爾
隱秘的內心被埋在葡萄園深處
看不見的種子
一直在回憶久遠的浩大商隊
駱駝,馬匹流成三條血的道路
在不是驛站的牧場莫乎爾開始疲憊
休息的間隙,駱駝客隨口吐出的幾粒葡萄籽
有限的濕潤不需要坎兒井
更不需要計算光線和雨水的聯系
在黑暗里,耳朵和眼睛觸摸不到的滋長在蔓延
籘蔓抽條、蓓蕾綻放
在葡萄的莊園里,掛著的是一串串黑色的羊眼睛
三道河
一道河流過,牛羊成群,牲畜興旺
兩道河流過,樹木成林,水草豐盛
三道河流過,村莊五谷豐登。
北邊的牧場開滿遍地紅色的野花
小集鎮到處飄著的歌聲
是一匹匹馬在奔跑
一個有著三條河的村莊
雨水的天空不曾熄滅,炊煙高高掛著
果實都埋在河底
父親的梯田以及晚歸的姻緣是三道河的黃昏
科桑
一泓雪水自山上而來
流經科桑,就是一條冰涼甘甜的溪流
養育牧民和成群的牛羊
偶遇一些遠古時期的石頭
和百年古樹叢林
想要走進腹地,逐級而上
一千個臺階,在盎然里
是寧靜的回家的路
終點有一雙母親早已做好的布鞋
在科桑,陽光斑駁照在走過的路上
那是無數枝葉的影子
它們也在不斷地靠近故鄉
在某次雨水后,回到最初的地方
做恰甫其海的一棵麥子
連綿百畝的麥地,我只種一棵麥子
并尋找一座花園
在春天到來的時候,蓋一座木房子
木頭來源于被風掛斷的山上的樺木
麥秸稈和蘆葦作柴火
吃河里的魚和野萵苣,以及酸澀的沙棗
在恰甫其海看日出和潮起潮落
我只想做它的一棵麥子
在海子到來之前成熟
慰藉他風塵仆仆和受傷的靈感
木房子和花園都為他準備
這里就是他故鄉的村莊
花紅柳綠,黑夜有星星和月亮
更有滿山滿山美麗的白楊樹
起風的時候,謠曲隨風而去
告訴四姐妹海子的幸福
一條河流的來龍去脈
對于一條河流的敘述,她的源頭是繞不過去的疑問
村西的新安大河多年來喂養著一代代鄉親
和他們親密的伙伴——牛群
一個叫黃甲水庫的巨大池塘在先輩口耳相傳中
自然而然成了村里唯一的河流的發源地
對于這個村人都沒去過的地方
自村莊存在那天開始就被傳得神乎其神
直到在我十九歲,河流廢棄不用的時候開始
作為水源的黃甲水庫和新安大河一同才被慢慢淡忘
但曾經我洗澡、釣魚、和哥哥抬水澆地的河流
已經融入了多少人的肉體在一輩子的時光里永不干涸
而對于河流的記憶卻是從屋檐下的水流開始的
那些在雨天里不停地從屋檐滴下的水珠都匯入了門前的
水渠
全村的屋檐滴下的雨水都匯入了村西的小塥
經過這個臨時的儲水池塘再流經新安大河
而后又回到了各家的水缸和田地
故鄉的油桐花
油桐花盛開的時候,你正行走在故鄉的田埂
孔鎮的歷史和油桐一樣悠遠
從小沐浴花香的詩人終生都生活在花海里
不想出來。即使是短暫的離開,距離百余公里
念念不忘的卻是桐子和桐花
在深夜里書寫的靈魂,花朵和果實仿佛就在咫尺
在往故鄉的方向凝望時,開始醒悟:
所謂遙遠的別離,只是為了更好地回歸
練潭尋月
在練潭,在河邊,尋月的少年分明還在
當年住過的客棧里的木頭已經重長成蒼天之樹
在她帶來的陰涼中,多少后來的少年沉睡
夢見了好大好大的月亮,就停在渡口
你詩歌的光芒,一如盈盈水中的月光
讓走進她的人無地自容
時間久遠到半個世紀已經過去
某個午夜,我第一次摸摸撞撞地到練潭
循著你的足跡,嗅著你詩歌的味道
找一個有月亮的渡口和住過一個詩人的客棧
它的歷史或許和這個古鎮相當
但那時住宿的少年還在,今人可見古時月
今月也曾照古人。在練潭,在河邊,我仿佛我所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