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只有一個故鄉,正如只有一次生命。
我們無論走到哪里,其實都是從故鄉那條小路出發的。
故鄉就像父母那雙粗糙的大手,永遠溫暖著我們的一生。
生活流轉不息,許多人和許多事我們都可能忘記,唯有母親含淚送我們離家的記憶永遠痛著我們的心。
從出生地哈爾濱調北京做事已十余年矣,東北人的情結就像分不清平舌音、卷舌音的“大舌頭”,怎么也短不下來,無論到哪里演講、說話、侃大山,人家一聽就說你是東北人吧?很奇怪,外鄉人從來不分遼、吉、黑,只說咱們是“東北人”。估計南方特別是江南水鄉的人膽小,對大東北挺怵,怕冬天把耳朵鼻子或男人的那玩意兒凍掉下來,因此歷史上很少來,因此只有一個“東北”的模糊的大概念,不過這正說明咱大東北是一家人。
俺生在哈爾濱,可老爹是營口市人,聽說祖上有些房產,不過早敗落了。蔣氏在營口是大家族,子子孫孫應當有一大片。母親姓支,沈陽人,祖上是給大清王朝看管皇陵和莊園的,估計官品不低,因為我知道沈陽曾有九條街是俺姥爺家的,而且支氏好幾代人都不干活,只靠典當賣家產過日子,還吃香喝辣的,傳到俺這兒還是一身八旗子弟的遺風,上班幾十年一直記不住掙多少工資,大手大腳。姥姥說我:“屁眼子大,能把心掉出去!”
其實俺東北人都心大,豪爽,胸懷寬,目光開闊,能一眼望到地平線的弧線以外。小心眼兒的人就不行,自己能把自己氣死。
按道理,胸懷開闊的人肯定能干大事業,俺滿族老前輩就是證明,硬是靠飛刀走馬、彎弓響箭,橫掃大江南北,坐了中國的天下,還搞出個康乾盛世。但那以后就玩完了。我到湖南參加文學研討會時曾說過:“俺們東北人和湖南人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不怕死敢玩命,但湖南人玩命以后當了將軍,東北人玩命以后卻成了土匪,用小沈陽的話說,這是為什么呢?的確需要想一想。”
這當然是玩笑。但俺東北人的基因里到底有什么長短,將來怎樣揚長避短,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也能在任何領域“混個師長旅長干干”,確實值得思考。仔細一想,咱東北人的性情真是鮮活得很,優長和缺欠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正反面各據一方又分不開。我曾概括說,咱東北的男人就是純爺們兒:一諾千金,兩肋插刀,三碗不醉,四肢發達,五官堂堂,六神有主,七竅生煙,八面威風,萬事萬物都能九九歸一。咱東北的女人就是性感火辣,直來直去。想愛,一聲“嗯哪”就跟著走人;想浪蕩一把誰都攔不住;想守貞節泰山壓頂不彎腰;能跟定自己的男人上刀山下火海萬死不辭。
可是,東北人的缺點也夠鮮明:因為充滿熱血肝膽,有時辦事就太虎,不夠周全;因為敢闖敢干,有時行動就不計后果;因為豪爽大度上桌爭著買單,有時就有點傻B;因為重情重義,有時就過于輕信,酒桌上一拍胸脯就發貨;因為長于行動,有時就短于思考并且不太注意經驗及文化的積累,等等。
眼下市場經濟了,更是全球化了,一切需要按“雙規”——即“按規矩辦,按規律辦”,太虎太傻太牛太粗太輕信,在經濟活動中肯定是要吃虧的。但是,所有這些鮮明而又火辣的優短,卻給東北地域的文學積蓄了巨大的能量、豐富的資源和鮮麗的特色。我們的男人肯定比美國西部的牛仔更牛仔,比頓河草原上的葛里高利更葛里高利。我們的女人也肯定比梅里美的卡門更卡門。
一切都熱辣辣地擺在東北大地上,我們只要把他們寫出來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