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有無數女子,可以把她們比作花,比作鳥,比作貓,比作任何一種你想得起來的,柔軟委婉狡黠的物質,總不會離她們太遠,因為一般女人,只要是她的雌性荷爾蒙分泌正常,女人共通的那些特性總是鮮明可見。
但我要說的是塞壬,一個奇怪的女子。我看著她在我視線里走來走去,坐下,起身,說話,大笑,接電話,切菜,采買,看商品,試衣服,她的每一個動作,讓我充滿好奇和訝異。她大概不知道,我看她的眼神是這樣的:新鮮、好奇、有些實驗室里研究員的驚喜,還有母親看到孩子嘴邊涂滿巧克力漬的微笑和容忍。 她的特異超過了我經驗其他女子的本身,和她們比較,她們更讓我熟悉和親切,但也更叫我拒絕再近,像刺猬,只能有分寸地親熱。而塞壬,她總是擺出張開雙臂歡迎的姿勢,她的熱烈常常叫我暗地里尷尬不已。她的執拗和一個男人有些相似,是凡·高。而這個男人,我總覺得是只能仰望而不宜獻身。和這樣的人生活的人,必須有提奧一樣的愛慕,忠貞,和包涵。一個人若是和凡高具有相像的某種特質,應該潛伏悲劇性的狂熱,偏執。但,這也是千萬個人中只有一個凡高的緣故。他們是真正的拒絕復制,絕版。這種人只能選擇一種職業為終身事業,就是和藝術類有關。
我的朋友,塞壬她叫我看到一些活生生的類似,好在不是完全。這使我能夠停止恐懼,接近她的重要原因。但我又是那樣惶恐,唯恐她在一次次辯駁,企圖改變他人常規的視點中,歸于沉默,失去自己的偏執。
這時,她高昂的額,抿緊的唇,告訴我,顧慮的多余。她是個只相信自己內心的人,她不會輕易放棄自己每一寸城池,即使看到潰敗的跡象,也會竭力挽救。隔著電腦,看她的一舉一動,看她的文字,我想起童年時看到的一個外國電影,黑白的。一個女人蹲在麥田里捏泥人,下雨了,雨水順著女人的發縷,額角,不停地往下滴,女人最后糅合了幾下手中的泥塑,終于決定放棄,她站起來,在圍裙上擦擦雙手,滿意地說:好了,就是這樣的。故事已經不記得了,那個女人好像是一個被歌頌的革命者,塞壬的固執、頑皮與捏泥人的女革命者如出一轍。
她大聲地和人辯論,身體前傾,烏黑的眉蹙成一結,她大聲地笑,肆無忌憚地將腿踏在座椅上,她用來表達的聲調總是短促而有力。即使在她感冒,咽喉嘶啞的時候,也是這樣。所以,這是個強悍的,堅硬的女人。
但不是這樣,她給客戶打電話,她的臉上抹上一種罕異的柔和,溫暖,甚至性感,她的聲音也因此狐媚起來。擱下電話,她立即恢復常態,那層溫和嬌柔像一張被撕棄的面膜。她給我說起她的男人,她的眼睛熠熠發光,像只站在窗臺啃食榛子的花栗鼠。我聽過很多女人提起她們的男人,她們想要傳達給我的幸福、炫耀、得意、嬌寵、憤懣,總是毫無新意的一致。她不完全如此,她的小女人和母親的混合是如此濃烈、窒息,叫我想起她的網名,塞壬,一頭人面鳥身的怪物。她配得上這個名字的,我從不懷疑。
這個時代的女人,從來不拒絕物質、煙火氣,和一絲不妥協的高調,在她身上結合得矛盾而自然。她告訴我說她計劃這個夏天的裝扮,要件低腰的牛仔褲,露出肚臍的那種,要件薄薄的,系帶的背心,她說她想要那雙世貿百貨的酒杯底涼鞋,只是太貴,等段時間打折了再買。這時候的她,溫馴,俗套。
我無法掩飾我對她的偏愛,我的電話簿里,比她優秀,善于游走在生存和生活問的女人很多,我叫她們是叢林的女妖,我愛她們,從她們身上,我可以照見自己。但和塞壬雷同的,我僅見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