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聲樂的科學性與民族性的關系問題是很值得探討的問題,上世紀50年代在聲樂界曾經鬧過一陣“土”、“洋”之爭,其中就牽涉到科學性與民族性的關系問題,這兩者之間是有矛盾的,你要過于講求科學性,就勢必會削弱民族性,你要不講求科學性,就不能更好地體現民族性。怎么樣化解兩者之間的矛盾,處理好兩者之間的關系,這是民族聲樂可持續發展的一個“瓶頸”。
近幾年來,在我國的電視媒體中,出現了一道令人關注而且頗具影響的風景線,就是原生態歌手的演唱、演出和各種類型的比賽。其實,民間歌手的演唱,這在上個世紀也并不是一件新鮮的事情,那個時候聲樂教育、演唱方法以及傳播媒體還沒有現在這樣發達和豐富,民間歌手不可能在現代化的傳播媒介展示自己,好的、正宗的民間歌手要比現在多得多。之所以說“正宗的”這個詞,是因為現在所謂的“原生態歌手”已經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原生態了。由于傳播媒體的空前發達和普及,美聲唱法、民族唱法、通俗唱法、戲曲唱法等各種可供模仿的現代化唱法,可以滲透和傳播到中國九百六十多萬平方公里土地的每一個角落,原生態唱法多少或者直接受到影響,互相“串味”是免不了的,很難保持其純粹性。
當下,一些從事民族民間音樂研究的理論工作者,為了保護、傳承和弘揚民族民間音樂,不遺余力地為民族民間音樂搭建展演平臺,這是很有意義的。但是,從另外一方面來說,這些從事民族民間音樂研究的理論工作者,出于一種“懷舊情結”的驅使,過分夸張了對原生態歌手的推崇,這樣也難免產生負面影響。任何事物都有其兩面性,這是哲學辯證法的對立統一規律,事情發展到一定程度,勢必會產生好和壞的轉化,尤其是過猶不及的事情,好的會變成壞的,壞的會變成好的。
歌唱作為一種藝術,要達到一定的美學標準,還是必須需要科學性的,不管何種唱法,如果不講科學性,它的審美效果從哪里來?應該說,原生態唱法從科學性的角度講,畢竟是有缺陷的,不管是哪個民族哪個地域的原生態唱法,不可能天生是完美的,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足。莊子有句名言說:“始生之物,其形必丑”,越是樸拙的東西越具有原生性,越是原生性的東西,雖然憨態可掬,但是某些劣根性也是顯而易見的。原生態的演唱就是這樣,這里不包含它的文化價值,在發聲方法方面,它畢竟還是簡單的、粗糙的,不完美的。
我國的聲樂藝術發展到現在,無論是演唱技術技巧還是演出形式,應該說已經很先進、很科學、很完美了,許多歌唱家之所以廣受觀眾歡迎,就說明其演唱的歌聲是先進的、科學的、完美的。
曾幾何時,有人對民族聲樂產生置疑和頗多微詞,那也只能說明是“審美疲勞”的原因,聽的、看的太多了,就像再好的食物吃多了也會膩味、需要換口味一樣,但也不能因此置疑和顛覆它的科學性和美學標準吧?如今,原生態歌手的演唱之所以備受人們關注,并不是因為唱法多么先進、多么科學、多么完美,而是聽慣了美聲唱法、民族唱法、通俗唱法的人們需要換口味,需要圖新鮮。這正如文革時期的中國人餓著肚子吃著雜糧強烈渴望吃著細糧填飽肚子,而現在的都市人在高檔酒店吃著珍饈佳肴卻常常屈尊到簡陋的農家樂吃農家飯一樣,山珍海味吃膩了就會渴望粗茶淡飯,這是人的味覺逆反心理,或者味覺疲勞。
人的聽覺也是有聽覺逆反心理和聽覺疲勞的,老是聽一種漂亮、完美的聲音,總會漸漸失去興趣,轉而要去聽丑的、怪的聲音,比如即便是彭麗媛、宋祖英、閻維文的聲音,久而久之,聽來聽去,總會厭煩的,之所以像騰格爾、臧天朔、田震等這種嘶啞、粗厲風格的聲音也廣受歡迎,也就是這個原因。音樂中有樂音和噪音,聲樂中也有樂音唱法和噪音唱法,彭麗媛、宋祖英、閻維文是唯美唱法,像騰格爾、臧天朔、田震是噪音唱法。現在的受眾有兩種,一種是以傳統審美為主的,喜歡聽發聲方法比較正統的、正規的、完美的歌聲;一種是以現代審美為主的,喜歡聽個性色彩強的、具有判逆意味的歌聲。
我們的民族聲樂藝術為了突出民族性特點,確實需要繼承傳統向民族民間唱法學習,可是,我們究竟學習它什么?是故意臉紅脖子粗青筋暴出地唱出一種擠卡喊叫的近似原生態的聲音來嗎?我們當然不能學習它的缺陷,是學習它的特色,是學習它的文化,是學習一個民族一個地域孕育出來的特殊情感,是學習某個民族某個地域的特殊潤腔方式,是學習它的某些科學性。我們不反對原生態唱法的演唱、演出和比賽,但不能因此在聲樂領域有反科學的傾向和思潮。
2002年的央視“青歌賽”藏族歌手索朗旺姆的奪冠,使我國聲樂界有一些人提出了民族聲樂“返璞歸真”的呼聲,同時對專業音樂學院的規范化聲樂教學效果提出了批評和質疑。索朗旺姆的奪冠是一個特例,評委們之所以給她打高分,是因為對一種久違了的藏族女高音特殊唱法風格的追慕和再認可,這并不意味著民族聲樂就從此像索朗旺姆一樣不需要經過專業訓練而“返璞歸真”。索朗旺姆的唱法是一種藏民族的特色唱法,具有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確實很好地體現了民族聲樂的民族性。然而,難道凡是不經過專業訓練的聲音就一定具有民族性嗎?這是聲樂界的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所謂“返璞歸真”,我們應該理解為對民族風格特點的回歸訴求,而不能理解為回到原點上來,甚至推倒重來。科學性是為了更好地體現民族性,簡單的、粗糙的、原始的東西,不能代表民族性,最精致、最完美的民族聲樂藝術才能讓世界矚目。有一種觀點認為:我國當下的專業民族聲樂是由于對科學性、規范化的過分重視,從而導致民族特性和地域風格的缺失。事實上,專業民族聲樂對科學性、規范化的重視并沒有錯,決不是因為科學性和規范化從而導致民族特性和地域風格的缺失。比如,藏族有藏族的科學性和規范性,蒙古族有蒙古族的科學性和規范性,美聲唱法有美聲唱法的科學性和規范性,民族唱法有民族唱法的科學性和規范性,不能用藏族的科學性和規范性去套蒙古的科學性和規范性,也不能用美聲唱法的科學性和規范性去套民族唱法的科學性和規范性,這正如用粵菜的烹飪方法是燒不出川菜的味道的,用粵菜的烹飪方法燒川菜當然是不科學和不規范的。
在我國有一個共同認可的觀點: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概而言之,我國民族聲樂的科學性與民族性之間的關系應該是相輔相成、互為依存的,越要體現民族性就越要講求科學性,越要講求科學性就越要體現民族性。蒙古族的長調全國乃至全世界的人都喜歡,都認為它很美,說明長調的唱法是科學的,或者說具有某種科學性,可是蒙古族自己也覺得長調在發聲方法方面還是有缺陷的,需要借鑒美聲唱法的優勢,使它更科學,更具有民族性。這也跟果樹嫁接技術一樣,通過嫁接的蘋果品種會更加優良,而不是嫁接后本質變了,變成了西紅柿或是別的什么。著名男高音歌唱家胡松華演唱的《贊歌》是一首長調歌曲的典范之作,從1964年的大型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中首唱至今,胡松華將這首《贊歌》演繹了快50年了,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人們對這首歌百聽不厭,不但全國各族人民都喜歡,蒙古族人民更加喜歡。在我國內蒙古唱長調的人很多,長調唱得也很正宗,但是,在全國有影響的長調歌曲似乎沒有幾首,而唯獨不是蒙古族的胡松華的《贊歌》在全國影響如此之廣泛、如此之長久,可以說是“余音繞梁,幾十年不絕”。這是為什么?究其原因,是胡松華很好地解決了科學性和民族性問題,把國際共同規律和民族特殊技法加以很好地融合,既處理好了蒙古本民族長調地域性太強、語言有疏離感的因素,又把握住了蒙古族長調最具特色、最富有煽情意味的元素,使演唱效果比蒙古族還蒙古族,又很大眾化,使全國老百姓喜聞樂聽。德德瑪、拉蘇榮、騰格爾是全國有名的蒙古族歌唱家,他們的有名不僅僅因為他們在北京的文藝團體,而主要在于他們的演唱方法受大民族大文化的熏染比較多的原因,他們的演唱既有蒙古族的特點,又有漢族的特點,這是最根本的。《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和《敖包相會》是蒙古族作曲家創作的具有濃郁蒙古族風格特點的歌曲,在全國傳唱很廣,而唱紅這兩首歌的并不是蒙古族本土歌手,其原因也是一樣的。土特產品確實很獨特,但是,如果不用一些現代手法進行加工、包裝,那么,僅僅它的原始性狀態是沒有太大價值的。原生態民歌的演唱也同此理,如果從文化標本的角度,保持其原生性、保持原汁原味是無可厚非的,但從藝術的角度講,就必須要加工、提升,既然是演唱就應該有一定的藝術性。講藝術就必須科學,科學對于每一個地域、每一個民族的藝術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總之,民族聲樂的科學性、民族性以及科學性與民族性的關系問題,有待于進一步研究,本文只是拋磚引玉而已。
(作者單位:湖北民族學院藝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