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80年代初,臺灣經濟蓬勃發展,社會思潮活躍,很多大學生畢業后做文史出版,社會活力通過(出版)這個出口釋放出來
“于丹、易中天、韓寒、郭敬明的書都引進了臺灣,但賣得并不好,因為臺灣和大陸的社會生活不一樣,(這類書)難以引起今天臺灣讀者的興趣。”臺灣資深出版人吳興文告訴本刊記者。
1957年出生的吳興文,自大學畢業后就在《聯合報》系(當時臺灣最大的報系)下屬的聯經出版公司工作,1998年轉往遠流出版公司,至今已在出版界摸爬滾打近30年,2003年起以臺灣遠流出版公司大陸分公司總經理身份常駐北京。
“出版是社會集體情緒的反映。”吳興文說。
政治晴雨表
在社會集體情緒中,政治情緒影響力最大,吳興文向本刊記者講述了臺灣幾十年出版業的變化,宛若臺灣的政治晴雨表。
1983年吳興文開始在聯經出版社所屬的臺大門市部工作。
“那是臺灣最好的書店,文化重鎮,相當于倫敦的海德公園。”吳興文說,因此,他得以參與和見證了臺灣出版業的“黃金時期”。
“‘黃金時期’在(上世紀)70年代中期就開始了,蔣介石去世后,蔣經國實行‘新政’,政治上相對開放,到了80年代初,臺灣經濟蓬勃發展,社會思潮活躍,很多大學生畢業后做文史出版,社會活力通過(出版)這個出口釋放出來。”
而此前,臺灣出版物審查很嚴,與馬克思、共產主義相關的書不能出,西方友翼的書不能出;魯迅的書不能出,此外,包括錢鐘書、沈從文等凡“淪陷”在大陸的學者、作家的書都不能出。“政治上(的審查)比色情方面更嚴格。”吳興文說。
但到了上世紀80年代初,一些因政治原因曾被禁止的書,經過改頭換面偷偷在臺灣出版,也出現了盜版的魯迅作品。
因政治問題入獄的臺灣文化人柏楊、李敖獲釋,他們編纂的書大量出版。如李敖的《中國歷史演義》、《中國歷代名著精華》。
“他們對中國歷史的重新解讀,比‘百家講壇’更具有批判性。”吳興文強調。
同時,對大陸的懷念情緒也在出版物中顯露出來。鹿橋的《未央歌》(寫抗戰時期西南聯大生活)、白先勇的《臺北人》(寫遷居臺北的上海人)、席慕容的《七里香》(寫中國感情的情歌),都是當時的暢銷書。
“解禁之前,臺灣已經有黨外刊物,政論性雜志,很多是反對國民黨體制的。當時,好像整個社會力量都要噴薄出來。”吳興文說。
接著,臺灣迎來1987年的解嚴。
“突然出現了那么多種書,百無禁忌。”吳興文描述,《馬克思思想譯叢》、《資本論》迅速出版,魯迅作品集的不同版本,一下子出了三套。談讀書的報紙版面極其發達,有的報紙用十幾個版面談讀書問題。并出現了很多有批評有見地的刊物,如《當代》、《南方》、《人間》,李敖的《文星》也復刊。
吳興文回憶,彼時臺灣出版界對大陸的好奇之強烈超過對西方,王蒙、劉心武的“傷痕文學”,蘇童、王安憶的“先鋒文學”都被引進,畫冊《西安》、《長城》等相繼出版,《中國美術全集》、《中國十大考古發現》等有關大陸的書籍一度受到熱捧。
知識是硬道理
吳興文把出版物分為五類:以關于“相對論”的圖書為例,第一類是相對論的原創學術報告;第二類是學者們對“相對論”的探討。第三類是專家很詳細地把“相對論”的整個論證表達出來,第四類是向大眾普及如何認識“相對論”,第五種是關于“相對論”的剪剪貼貼。
“于丹和易中天的書就屬于第四類,如果他們的書賣得好,再加一些圖片換個版本。就變成了第五類。”
在吳興文看來,央視“百家講壇”帶動的一批書籍的熱銷奇觀,可以視為大陸出版業的突出特色。
按照他的分類,二、三、四類屬于中間讀物。他介紹說,按照出版規律,正常的狀況是三、四類出版物讀者需求量最大,各占40%。一二類占10%,第五類占10%。但大陸現在的情況不同:一、二類各占15%,三、四類各占20%,而第五類占30%。
“大陸出版很有潛力,應該發展中間讀物。”吳興文說。
大陸的另一個出版現象也讓吳興文稱奇。
近期,廣西師大出版社出版了李霖燦的《天語流花——中國美術二十二講》,而此書上世紀90年代初已在臺灣出版,書名為《藝術欣賞與人生》。
“從書名看,《藝術欣賞與人生》是第三類出版物,屬于美學鑒賞,而《天語流花一中國美術二十二講》偏向第二類,學術類。”吳興文說,“差別就在這里,大陸出版社更愿意把書包裝得更學術。”
“臺灣出版界有一句話,深的人買淺的書,因為好奇,想了解或者研究;淺的人買深的書,因為學術圖書含金量更高。知識是硬道理。”吳興文說。
媚俗與跟風
吳興文發現,現在兩岸出版界有很多類似現象,潮流一股股的:經濟景氣的時候,投資、理財、企管的書特別好賣,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大眾心理、勵志類的書好賣。最大的差別是大陸的書比臺灣便宜,因為大陸的“紙、人力、作者版稅,都便宜”。
吳興文介紹,大陸出版業眼下的很多做法都是從臺灣學來的,比如“腰封”。
近幾年大陸出版的圖書,外皮中間都挎著一個“腰封”,上面一般都寫著各類名人對此書的評價,當然基本都是好評。
“(‘腰封’)大陸學臺灣,臺灣學日本,但日本圖書的‘腰封’跟封面是一體的,目的是追求包裝的精致,傳到臺灣就變成了宣傳推薦,做得太過了,被批評為媚俗。”吳興文說。
對于“跟風”性質的書,吳興文認為臺灣是始作俑者,原因是市場小,高度競爭。他認為現在兩岸出版界都太浮躁,同性質的書太多,“一窩蜂”。
“大陸出版業的根本問題出在書號,書號控制在國營出版社手里,民營出版社只能向國營出版社買書號,因此沒有經營品牌的動力,都在做短線,跟風的書特別多。”吳興文說,“真正的出版不是一本一本算的,而是一年一年算的,一個有品質的出版社會做—部分暢銷書,還要做一些剛能保本、但品質很好的書,有些書雖然不賺錢但也是要長期經營的。在目前這樣的出版機制下,沒人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