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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謙 尋訪戰爭親歷者

2010-12-31 00:00:00劉玨欣
南方人物周刊 2010年37期

高俊忠的夢總停在17歲那一年。雨季的中越邊境,一切都是濕漉漉的。高俊忠光著身子,連褲衩也不穿,踩著泥水挖戰壕。一鍬一鍬下去,竟挖出個一身疙瘩的人來。這人抹抹身上的泥水,走到高俊忠面前,圓圓笑的臉,露出兩顆小虎牙。是顧克路呀!高俊忠想,你怎么跑土里去了?幸好我把你挖出來了。

這個夢重復了無數遍。有時候挖出來吳明玉,有時候挖出來公衍進……那次死去的戰友輪番從土里出來,和平常一樣說話,一樣開玩笑。“夢里感覺著,人死了還能活,從土里出來就行。”直到睜開眼,高俊忠不得不又一次告訴自己,他們已經真的死了,不能活了。

馬軍的夢停住的時間更精確:1985年12月2日上午9點10分。他握著火箭筒和戰友一起伏在窄小的屯兵洞,外面炮火連天,一發炮彈皮落在屯兵洞口的濕泥里,發出讓人心驚的滋滋聲。無線電中一聲令下:出擊!

每次被夢拋回這個時刻,馬軍總會懵一下:怎么又回到陣地上了?不是結束了嗎?然后他告訴自己:冷靜想想,我原來走的哪條路,這次還要走哪條路,不要走錯了,走錯就回不來了。即使在夢里,馬軍也記得這場25分鐘的“122”戰斗的每一個細節。“我在左路,拿著火箭筒,603、604高地怎么打,968高地怎么打,每一句話,甚至每一個顏色,很清楚。”

馬軍走進一個貓耳洞,先看洞壁,厚度不夠,落炮肯定會被打透。想出去時,已經可以聽見頭頂啾啾啾的引信響,這意味著炮彈就要在身邊爆炸了。山搖地動時,馬軍撲在地上閉了眼睛,他想:完了。

睜開眼,他躺在山東濟寧家里的床上,一身冷汗。

戰地記者

2010年9月22日,中秋節。

淡淡的月光撒進屋子里,孫兆群又回憶起了25年前中越邊境的中秋月亮:“很大很大,離我們很近,回來以后再沒看到那樣的好月亮。”

“任何人不準拉歷史!”高俊忠紅著眼睛舉起酒杯:“我受不了啦,老領導。你再說,我哭。”

馬軍走過去拍拍高俊忠。半醉的高俊忠大聲對孫兆群說:“我一輩子不喜歡小個子,但是我服你的氣!25年啦,不會作假!”一會兒又轉向李玉謙敬酒:“我倆在前線,睡過一個被窩。”

李玉謙舉杯,一口悶下。飯桌旁,他的攝像機靜靜紀錄。

25年前,成為戰地記者時,李玉謙23歲,那是中越戰爭第六年。

那時,彭麗媛以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走紅大江南北,要去老山前線慰問演出。作為中央電視臺駐濟南軍區記者站的記者,李玉謙被派去拍攝彭麗媛。

李玉謙很激動,終于要去前線了。14歲初中畢業,他就和家里鬧著要參軍,爸媽覺得年紀太小,不讓去。1978年,16歲高中畢業,他虛報兩歲,終于成功入伍。幾年后,成了部隊里的電視記者。

他不想只是拍拍演出。總政歌舞團離開前線時,李玉謙把拍好的錄相帶和寫好的解說詞塞給其他兩位記者,托他們帶回去。他要留在這里。日記里寫著:“我被一種無以名狀的感情折磨著,我在積蓄自身的力,我要歌頌威武的英雄”。

這一留就是3個月。李玉謙扛著攝像機,懷里揣著臨行前專門帶上的古代邊塞詩集,走遍前線各部隊。常常經過炮火封鎖區,沒有人知道炮彈會在什么時候落在哪里,恐懼無時不在。

戰士們流行送的珍貴禮物是從自己身體里取出的沾血彈片。李玉謙收到幾個,小心翼翼地收好。彈片的每個邊緣都非常鋒利,手輕輕一碰就劃個口子。

跑了兩個月后,1985年11月,李玉謙停在了濟南軍區某集團軍199師596團“雙大功七連”。

這支曾有輝煌戰功的部隊將要發起一次反擊。戰斗之后,這些最小年齡不滿17歲、最大年齡24歲的戰士肯定會有犧牲和傷殘。李玉謙住進戰士的帳篷,常找戰士擠一個被窩。

鏡頭細細掃過,李玉謙想,我要拍下每一個戰士,每一個。

裸體戰爭

李玉謙到來時,18歲的馬軍正好參軍一年,來前線8個月。

從小跟爺爺練茶拳的馬軍報名參軍時沒想過會打仗。他想象中的當兵,只是背著槍執勤,神秘又神氣。

本來應該3個月的新兵訓練一個多月就結束了。輪戰的命令下來,新兵被提前分到連隊。馬軍沒覺得害怕,甚至有點高興,“要打仗了,就不必每天這樣訓練受罪。”可實際上,接到輪戰命令后,訓練強度更大了。

和所有男孩一樣,馬軍從小喜歡看打仗的電影。在銀幕上,打仗很榮耀,一點也不恐怖,現實中看起來也是。去前線的火車站臺上,常站著歡送的人群,唱著雄壯的戰歌,還有女中學生送水慰問,甚至請戰士簽名。那感覺神圣而榮耀。

作為唯一的兒子,馬軍沒敢和家里說去打仗。到了云南,部隊給每個戰士家發一封信。馬軍的媽媽開始成夜失眠,一個星期睡不了一個整夜,白天困了瞇十分鐘。

幾千里外的馬軍也睡不著,剛上陣地的人都這樣。第一個星期最難熬,有人抱著槍,用嘴巴抵著槍口睡著了,下面不小心一碰,子彈穿了頭。大家漸漸摸著了規律——怕靜不怕動。炮火最激烈的時候,是睡得最香的時候。“要是靜悄悄的,就不敢睡,怕人貓上來,怕當俘虜。”

哪里都是地雷,每條路都要踩著前一個人的腳印子,偏離“一個火柴盒的距離”,都有腿被炸飛。

其實這兒很美,猴子蕩在樹間,鳥兒嘰喳唱歌,有時云霧環繞著山峰,僅露出山頂,“像人間仙境一樣。”坐在晚霞下看著對面的村莊,是那樣的安靜。有人坐在陣地上想:如果不打仗,該有多好。

云南邊陲不分春夏秋冬,只分雨季和旱季。雨季時穿不住衣服,只能赤條條,被稱作裸體戰爭,因濕度大,皮膚極易潰爛,穿衣服一揭,肉都會帶起來。雨季泥水漫到腰,泥里還混著旱季時埋得深沒踩響的地雷。交通困難,食物很難運上陣地。

旱季,兩軍互相封鎖水源。戰斗激烈時,只能把布隔在泥漿水上,用消毒管吸一些,或用嘴唇沾草上露水解渴。大家想出個采水方法:挖個坑,放個鋼盔,鋪塊塑料布,一圈拿土埋上。晚上蒸出露水,滑到鋼盔里,一夜能滑一口。即使20多年后,高俊忠依然常常夢見旱季搶水:“好多人嘩嘩喝上了,就我搶不到。我這個身體素質全連排得上號,現實中搶水,肯定能前幾名搶上,但是在夢里老是搶不上。”

每個哨位上守三四個人,馬軍和高俊忠在一起,高俊忠做飯。陣地上不敢冒煙,只能趁著大霧天氣,挖煙道開火。沒霧就只能吃壓縮餅干和罐頭。“有時正吃著飯,炸起來的碎尸,手什么的,能蹦進碗里。”

越軍的陣地只隔幾十米,那邊有人掰個竹條往嘴里扒飯,這邊都能看清那竹條上有幾個叉子。高俊忠經常窩在戰壕里聽對面放越南民歌,“他們老給我們播中文的宣傳詞,把人民的‘民’念成‘明’。說俘虜在他們那受到人道待遇,說‘你們從萬里之遙的山東來’,還說什么‘天空為房,大地為床,大霧為蚊帳’。我們這邊也給他們宣傳,說越南語,聽不懂。”

平常互扔手榴彈、互打冷槍的兩邊陣地,逢春節、中秋之類的傳統節日就不打了。“跟約好似的。他們也過這些節。”

每個人都血氣方剛

5月,連隊第一次上陣地,不到兩個小時,馬軍第一個負傷。一枚手榴彈爆炸,彈片扎進了馬軍左臀。他忍著疼,手指摸索著硬摳出來一片。軍醫趕過來取出另一片。感覺沒事了,馬軍沒包扎,也沒下陣地。旁邊的人說:“你是鋼腚吧。”后來才知道,還有第三枚彈片,再也取不出來了。

7天后,馬軍第二次負傷,彈片打入左胸口。“還差0.5公分,胸腔就打透了。如果透了就形成氣胸,基本沒法救。”從陣地到前沿醫院,千余米距離,馬軍走了8小時,流了一路血。“炮彈在頭上飛,坡很陡很滑。一開始說抬,我一看更慢,還不如自己跑。不然炮彈來了誰也躲不了。”

血腥和殘酷在“122”戰斗到來時達到頂峰。之前都是傷亡較少的防御戰,而這次是出擊戰。依據身體素質和戰術水平,連里選出50人組成突擊隊,也就是敢死隊,他們將沖在最前方。

每個人都寫決心書、請戰書,甚至用刺刀挑破手指寫血書,請求加入突擊隊。

“大家都寫,你不能說你不寫,那種氣氛呀!每個人都血氣方剛、寧死不屈。”連長張長嶺25年后說:“不是咱愿意死,不是咱覺悟有多高,歷史把你推那了呀!”

已經選入突擊隊的馬軍接到通知轉去預備隊,因為檔案檢查發現他是獨子。馬軍卷著鋪蓋找到副連長、“122”戰斗突擊隊隊長孫兆群:“我不管,我就要去,我賴你這住!我還要打主峰,我要去最危險的地方!”他覺得,不選上也行,選上了又不讓去,會讓人覺得他怕死,這可不行!

李玉謙的鏡頭里,突擊隊員們展開折疊小刀當尺子,在白膠布上認真打格子,寫上自己的姓名、血型、編號,撕下來貼在軍帽、軍服、軍褲上。“如果炸碎了,能認出來你是誰,輸血也能知道血型。”李玉謙解釋。許多年后他才知道,美國在60年代越戰時已有了類似的識別標志,統一訂制的鐵牌,能掃描識別,信息很全。

臨行前的聚餐,5班的戰士把鋁皮飯盒排在一起,用生蒜苗在飯菜上歪歪斜斜地拼出“長勝五班,勝利歸來”。黃昏時分,馬軍和大家一起,舉著豁掉大塊搪瓷的白色缸子,或鐵皮罐頭盒,喝出征酒。高俊忠在帳篷里哭著大喊:“我年齡小我承認,我不怕死!打仗時我不需要照顧。”

空氣像是凝固的。李玉謙走進7班帳篷,不敢說話,怕一開口就惹出淚來。有人把稀罕的氣體打火機留在帳篷里,招來一陣嘲笑:“舍不得吧,怕死了就扔了吧。”李玉謙的蒙陰老鄉公衍進挑挑濃眉,炫耀大方:“我要是攻上968主峰,把褂子塞在一個靴子里,褲子塞在一個靴子里,褲頭也塞進去,再撕兩根X毛,都扔給越軍。越軍要是撿了,當寶貝,‘喲,這就是共軍的X毛!’”大家哈哈笑起來。

集合上車了。武器彈藥塞進皺巴巴的綠色編織袋里,每人兩個,中間一系,身前搭一個,身后搭一個。“這是農村老漢趕集嘛!”“像逃荒要飯的。”

山腳下,公路上,只剩下李玉謙和一條狗。車已經開出好遠,狗還在順著車轍印往前跑,怎么也喚不回來。

一點兒也沒有勝利的感覺

1985年12月2日晨,大霧,只能看到幾米開外。離陣地2000多米遠的李玉謙扛著攝像機,在濃白色里摸索。炮彈飛過,有時就在身邊爆炸,鏡頭一陣搖晃。

李玉謙本被安排進一個比較安全的觀察所里,他嫌太固定,跑了出來,師里的攝像呆在那兒。開戰不到10分鐘,一發炮彈掀了觀察所,也炸壞了師里那臺攝像機。

9時10分,突擊隊發起沖擊。沖出陣地的一剎那,冷風掠過,馬軍覺得時間凝固了,腦子一片空白,只聽到槍炮響成一片。后來,這被他叫作“魔鬼時刻”。

馬軍跳進新炸出的彈坑里,這兒最安全。剛才站的地方,已經噗噗落了一排子彈。附近又炸出個新彈坑,馬軍趕緊跳過去,回頭發現副射手不見了。

一顆炮彈落在身邊,馬軍一個猛子扎進土里,張著嘴,以防耳膜震破,泥土一下灌進肚子里。身上的火箭彈已經拔開保險,幾秒鐘就能完成平常一分鐘才能完成的發射。代價是遇到5斤重的壓力,火箭彈會自爆。“要有一發響,我就找不到了。”

另一路的高俊忠喊副射手吳明玉一起沖,沒聽到回應,扭頭看到吳明玉趴下不動了。一塊彈片從他鼻子往上打入,穿進了腦子,只剩下喘氣。

剛下過小雨,雨水混著血水,浸泡著整片山頭。一腳踩下去,會汪起一團血泥。許多年后,高俊忠回憶這個場景,會想起家鄉的屠宰場,“也沒那片山頭面積大。”

清理戰場時,辨認的標準是腦袋。因為腦袋就一個,而散落的腳,得分左右,不好統計。

傷員被抬下來,李玉謙看見,跟著跑,到了離前線最近的救護所。簡陋的救護所里滿地血布條,沒有藥,只有扎緊布帶來止血。卡車把傷員轉運到山下救護所,依然沒藥。“斷了腿,硬鋸,沒麻藥。從山下拉到軍部,再拉到昆明,路上折騰兩天,一些重傷的途中就死了。”李玉謙說。

李玉謙拍了幾十名傷員,直到晚上8點,清理完所有傷員和烈士后,突擊隊長孫兆群最后一個被抬下來。17枚彈片扎進他的腿部和肩膀,其中7枚至今也沒取出。

這是一場被譽為“坐著火箭打上去”的漂亮殲滅戰。從發起沖擊到打下968主峰,只用了25分鐘,殲敵87人。我方陣亡11人,7成受傷。

鞭炮齊鳴,彩紙飛舞,搭起的凱旋門上掛著紅對聯:“向人民功臣致敬;向殲敵英雄學習。”戰士們立在被塑造的歡喜中,望著地面痛哭。

馬軍聽著廣播車上傳來歡欣的女聲“又創造了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勝利的光輝”,或激昂的男聲“你們為黨和祖國建立了不朽功勛,不愧是80年代軍人的楷模”,心里一點兒也沒有勝利的感覺。

他木木地走,被迎上來的老鄉抱住。從沒哭過的他再也忍不住,眼淚刷地滾下來。這一仗太殘酷了,50個突擊隊員只有十幾個是自己走下陣地的,其他非死即傷。

帳篷里,高俊忠撲在吳明玉的床板上哭喊:“俺對不起你。”吳明玉被他背回陣地時,已經眼睛上翻不行了。李玉謙遠遠拍著,不忍心把鏡頭推上去。旁邊桌上,卷了邊的書《新一代最可愛的人》的封面上,印著年輕戰士微笑的臉龐。

整個營區像被黑鍋底扣著,呼吸都變得困難。“大家互相無法交談,不知道說什么,笑也不行,哭也不行。多說一句話,你覺得都會引起別人反感。”李玉謙總想起臨上陣地那天早晨,他和坐在車廂最后的老鄉公衍進握握手,輕輕地說:“回來見!”可到哪里去見呢?公衍進拉響手雷和敵方同歸于盡,已經送到南溫河火葬廠了。他本來準備打完仗就回去結婚的,他和未婚妻,已經相愛6年。

20多年后的尋訪

兩天后,李玉謙離開戰場,帶回5盤共1小時40分鐘的錄相帶,還有木訥、壓抑、不知所措的自己。

其實他拍過更多素材,比如戰士們在沙盤上演練戰術,比如公衍進彈起吉他唱起歌,戰士扭起迪斯科。李玉謙甚至編過一支《帳篷迪斯科》的歌詞,戰士們傳唱:“沒有高聳的樓,沒有迷人的妞,我們在帳篷里,跳一支迪斯科。我們勝利的時候,滿心歡喜要流露,來呀我的戰友,跳一支迪斯科!”因為只有5盤錄相帶,為了拍戰斗那天,這些內容和那點難得的歡樂,都被一起洗掉了。

錄相帶只向濟南軍區首長放映過一次。“他們看了說,戰爭太殘酷了,不要讓任何人看。那以后再也沒動。”李玉謙進入一種懸置狀態,大腦空白,“心上好像覆蓋了一層很厚很厚的東西,一兩年才緩過來。戰爭原來這么可怕!”

軍人李玉謙再也不看戰爭題材的小說、電影,抵制武器、裝備和暴力。聚會喝酒時,總要面朝西南方向祭奠。那個曾懷著英雄夢參軍的少年,漸漸更喜歡說自己是“人文主義者和人道主義者”。

2009年,在解放軍畫報社任編輯室主任的李玉謙申請自主擇業,他要開始一直想進行的計劃:找到參加“122”戰斗的人,拍攝他們現在的生活。

最先找到了當年的副連長、“122”戰斗突擊隊隊長孫兆群,他已是山東濟寧預備役炮兵師的副師長。那一年的戰斗,全連犧牲16人。之后的20多年,孫兆群一直以兒子的名義照顧16位烈士的父母,給烈士家屬和傷殘戰士一點點爭取利益。李玉謙想起了《集結號》里的谷子地。

孫兆群很高興幫李玉謙聯系拍攝,但他從不看當年拍的錄相帶。第一次看了十分鐘,一個多星期睡不著覺。這之后,別人看,他跑得遠遠的,連聲音也不要聽到。

李玉謙把自主擇業發給的24萬安家費全拿出來,加上積蓄湊了30多萬,買了拍攝和剪輯設備。當年的救護所軍醫許新升現在自己開醫院,資助他40萬。

拍攝團隊從北京拉到山東和安徽,一拍就是一年多,粗剪成10集,講10個人的故事,名字暫定為《戰友——尋訪“122”戰斗親歷者》。

負債的兆群兒

孫兆群總是想起1985年的中秋節。進攻還沒開始,又有一位戰士炸斷了腿,所有人都心情不好。吃飯時每人發了一個月餅,大家這才想起來,已經八月十五了。

所有人一起唱《十五的月亮》,這些搶著寫決心書要第一個犧牲的小伙子們,默默哭起來。公衍進想媽媽。當兵前,他在家開拖拉機,媽媽不讓,他偏使勁開,常跟媽媽吵架。他說沒穿著軍裝回家看過父母,如果這次能活著,一定穿軍裝回去,先給媽媽敬個軍禮,說聲對不起。孫兆群勸慰著大家,自己心里也難過,這位24歲的副連長想到了85歲的爺爺,“不知道我回來還能不能見上他。”

那天晚上,大家約定,活著回去的人要替死去的人到家里看看父母。

一年多后,回到山東的孫兆群特意穿著軍裝,來到犧牲的一等功臣公衍進的家,向老媽媽講公衍進中秋節說的話,然后站直,敬上軍禮:“這是公衍進給你敬的禮。”

孫兆群從戰場回來做的第一件事,是從16位烈士的檔案中抄下烈士父母的地址,給每家寫下一封署名“兆群兒”的認親信,附上一張匯款單,那是他把參戰一年多攢下來的1300多元工資分成的16份。

孫兆群一直心懷歉疚:他帶著這些生龍活虎的小伙子出去打仗,卻沒有將他們活著帶回來還給父母。他總記著自己是戰士們選出來的突擊隊長,“那是真正的民主,戰士們選最信任的干部,讓他帶你去作戰,干部們再選最信任的戰士。那是把命交給你的信任,他們選我,我很自豪。”

他開始持續資助烈士的父母和親人。誰的父母病了,或兄弟姐妹要上學、工作,孫兆群總是忙前跑后,出錢出力。對于傷殘的戰友,孫兆群是有事就能求助的老大哥,是心理醫生,有時還是紅娘。

有時看起來很簡單的問題,解決起來也大費周章。立了一等功的烈士于慶玉,骨灰一直放在平陰縣骨灰堂,他媽媽要求把兒子的骨灰移到烈士陵園,孫兆群向縣里催促十多年,得到的答復總是辦完了,于慶玉的媽媽卻總說沒解決。

2000年,在北京讀研究生的孫兆群趁暑假趕到平陰,在骨灰堂的300多個骨灰盒中一個個找,果然有于慶玉的。“我腦袋炸了,被別人愚弄了16年。”

回到北京的孫兆群,用兩個晚上寫了篇一萬多字的稿子,整理成六七千字,發給一圈媒體,多家刊登。縣里的領導招架不住,到北京找孫兆群,說問題已經解決了,本來要放縣烈士陵園的骨灰盒,提高等次放到了市烈士陵園,家屬掃墓的車費他們也負責。折騰一大圈,推遲16年,于慶玉的骨灰盒終于入了烈士陵園。

殘運會冠軍

高俊忠一眼就認出了李玉謙,盡管離上次見面已經相隔24年。“孫師長還說介紹,不用!老遠一看就認得。你當年睡覺,抱過我的臭腳!現在腳不臭了,塑料味。”他的左腳已經換成假肢。

他是全連最后一個負傷的人。1986年6月,濟南軍區撤出,蘭州軍區接防。“我領著他們背水去,他們剛來,分不出炮彈的遠近,聽到越軍打炮就亂跑。”有人踩了雷,彈起來打穿了高俊忠的左腳。一再感染,截肢3次,最后只能裝假肢。

復員回家后有人介紹對象,高俊忠發現,只要一提殘疾,“有幾個嚇跑幾個,你再不采取點策略,娶不到媳婦了。”

再一次介紹對象,他只說當過兵腿不好,走路看不出來。有一天,他和女孩父母散步,高俊忠故意蹲下來裝著系鞋帶,等他們走出一段距離他系上鞋帶就跑,100多米十多秒鐘。女孩父母想,跑這么快,腿應該沒事。結完婚再發現,攔不住了。

高俊忠討厭被叫作殘疾人。“誰說我是殘疾人,我們可以比!”他拉起兩個20多歲的年輕小伙比賽跑步,真的贏了,興奮地喘著氣說:“我說行吧!”作為全國殘疾人運動會的百米冠軍,他的最好成績是12秒17,快過許多正常人。

1987年,高俊忠退役回濟寧,遇上殘疾人省運會缺個人,殘聯拉他過去,報了8項:跳高、跳遠、100米、400米、鉛球、鐵餅、標槍甚至射擊。練了個把月就上陣,居然拿了8個第一。接著參加全國殘運會,又拿一個第一,兩個第二。現在,他已經拿了四五十塊國家級和省級金牌。

高強度的運動使他的假肢常常壞掉。按照政府的標準,他的假肢總是很低檔,即使這幾年一直提高標準,也只能報銷1000元出頭,而且壞掉只能從濟寧去濟南換。“路遠,時間長,以前換一個要三四個月,現在也要一星期。不如我自己修。”

高俊忠隨身帶著工具包,從家里堆著的五六個假肢上拆下需要的零件,壞了隨時更換。自己還做了一條腰帶,一頭束住假肢,一頭環在腰上,訓練比賽專用。“跟拴小狗一樣,別讓它跑。”

還是有來不及的時候。一次全國殘運會,400米跑,他甩下第二名150米,假肢卻在離終點30多米時斷了。他一頭栽在地上,連手帶腳爬到終點,得了第二名。“本來穩拿第一,毀掉我好多冠軍。”

冠軍對高俊忠不僅意味著榮譽,更意味著獎金。工作單位有時連著四五個月不發工資。患抑郁癥的媳婦,兩個孩子,都指望他掙錢。80年代一個冠軍20元,慢慢漲到80、100、200、1000,最高一次拿2000元。馬軍說,聽說獎金遠不止這些,但發到個人手里,就只有這么多了。

李玉謙的鏡頭里,高俊忠妻子住在精神病醫院,老鬧著出院。醫生說:“經過這段治療,你明顯好轉了。我們知道你關心孩子,知道你想給對象減輕負擔,是不是?”高俊忠妻子不說話,大顆眼淚落下來。高俊忠忙勸:“咱有錢!看吧看吧。”其實兜里只有些角票了。

冠軍越來越難拿。戴六七斤的笨重假肢,很難跟戴專業運動假肢的人競爭。“他們那是十幾萬元的假肢,就重1斤多點,還有彈性,跟踩彈簧高蹺似的。怎么跟人家拼啊!”他只報名鉛球、鐵餅和標槍了。

馬軍的航空母艦

立過一等功的馬軍2003年從物資局下屬公司下崗。之前,他是全體職工選出來的公司經理。“選出來的!”馬軍強調。

從1993年公司籌建到2003年公司解散,馬軍從普通員工干到科長、辦公室主任、副經理、經理。“我辛辛苦苦,甚至為這個公司差點流血,為它傾出了我人生最好的時間。它怎么能說解散就解散。”

養老保險斷掉了,甚至檔案都打回自己手上,讓自己找地方解決。

當年的那枚彈片還陷在肉里,結了厚厚的痂。平時好像沒事,但很熱或很累時,極易出現炎癥,彈片里的毒素會順著血液流,很危險。想找體力活養家都不可能。

從尸體堆里爬出來的馬軍覺得,生與死,很簡單。“打完仗的人都有這種想法,死不可怕。想想家人,我又極力地控制。”

當年因他打仗整夜失眠的媽媽,身體垮了,落下病根,現在有高血壓、糖尿病、冠心病。

40多歲的馬軍自己摸索著學會了電腦和上網,開了一個博客,名字叫“馬軍的航空母艦”。

馬軍開始成為某個著名反腐網站的山東站站長。“一開始想解決我自己的事,后來幫戰友和來投訴的解決他們的事,自己的事先放一邊了。”他接到投訴就去調查,查清楚后寫出來拿給當地政府看,規定時間內不解決就在自己的網站上曝光。

村書記倒賣大片土地、郵政局違法遣散老職工……一篇文章不行再寫一篇,理直氣壯地署名“馬軍”。“我跟蹤報道!實名,有時候還留電話,不怕有人報復,他們還怕我呢!”他經手的幾件事,在曝光后竟都解決了。

“網站是賠錢的。雖說自己的事沒辦完,但每幫人完成一件事,心里是個安慰。”

2007年10月,下崗4年4個月后,馬軍終于得到一份新工作——街道計生辦流動人口管理站站長兼計劃生育調查隊隊長,算是給參戰老兵的優撫。這是一個全額事業編制的崗位,但馬軍沒編制,像臨時工,養老保險沒續,檔案也還是自己拿。“上班是白加黑,5加2,一個月只有720元,這里普通員工的工資都是我的好幾倍。”

獻給一個健忘的民族

2010年中秋節上午,孫兆群和馬軍去看望幾位烈士父母。在濟寧的五六個7連戰友,總會在春節、清明、中秋的時候去烈士父母家坐坐。

烈士劉滿朋的爸爸70多歲了,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家里種的幾棵香椿樹,誰也不許動,只等他覺得可以吃了,親手摘下來,給他們幾個打電話:“來拿香椿啦!”每到春天,老人去地里挖薺菜,都留著自己不吃,等他們來了,一人一包野菜,必須帶走。

他們再也沒回過當年的陣地,路線查過無數次,網上的行程攻略都搜索好了,但最大的問題是路費。

李玉謙拉出了長長的拍攝計劃——60集,60個人物。他還想就這個題材出一本圖文書、一本小說和一本紀實書。

許新升資助的40萬已經用完。本來十幾人的拍攝團隊漸漸縮小,今年最后一個人也離開了,只留下李玉謙。他想,可以作其他項目賺些錢,再投到這邊。

“這件事我準備做10年。”李玉謙總講一個故事,有一個參戰老兵偷渡到越軍陣地上找戰友的尸體,他修自行車、撿垃圾,什么都做,找了十幾年,什么也沒找到,只是從陣地上捧回一抔土。“他這樣都能做10年。很多人說我,炒那個冷飯干嗎?過去那么多年,很多人都不提了,提它干嘛!有人說,你這片子拍完播出,屏幕上第一行字應該是:獻給一個健忘的民族。”

馬軍讀高二的兒子發現,他的歷史課本里,沒有一個字提到這場讓他爸爸差點喪命的戰爭。他的同學,幾乎沒有人知道80年代的中國還發生過戰爭。

馬軍很多年前就感覺到漸漸被遺忘,卻只在背過兒子時難過:“歷史就是歷史,發生過的事,怎么能說不提就不提了?”

戰爭的后遺癥漫長而深微。孫兆群總結:一是自殺率高,二是犯罪率高,三是精神病發病率高。復員后進了化工單位的孫彥杰常把轟鳴的機器聲當成槍炮聲,幻覺越來越嚴重,沒睡時也像做夢一樣,總看見別人拿槍和手榴彈追他。他的床頭擺著菜刀、錘子、鐵棍,幻覺一來,就拿起這些反擊,床頭墻上滿是刀痕。家人不敢和他住一間屋子。清醒過來時,孫彥杰看到自己做的事痛苦萬分,幻覺來了又是如此。這樣的戰爭精神病患者,7連就有3位。

“世界上有多少書和電影反思戰爭,我們呢?”李玉謙對著鏡頭說,也對著自己說:“我拍片子不是為了講歷史,講的是今天。甚至不僅是這次中越之戰,還有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災難和痛苦。打仗的行囊可以卸下,戰爭的硝煙可以散去,肉體的創傷可以治愈,而戰爭的記憶卻時刻縈繞,這些記憶造就的心靈傷痛永世難平。”

李玉謙打開自己的博客,念起他很喜歡的一段話:“戰地記者,這是一群與死神擦肩而過的人,也是一群與戰爭無關的局外人,他們冒險、沖動、熱情,充滿責任感,他們的工作就是力爭在被不可預料的槍擊、炸彈、導彈或地雷奪去生命之前,用文字、聲音或圖像將戰爭記錄下來,向世界真實傳遞著戰爭的殘酷。”

最后一句,他反復念了好幾遍:“如果你沒法阻止戰爭,那你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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