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應該更斗狠還是更謙卑?

家里的水管漏水，電話打到物業部，我非常客氣地請他們派人過來維修。物業答應盡快派人過來。兩天過去了，還沒有見人上門。我發揚了鍥而不舍的精神，幾次三番地催。有一天早上八點半，電話打到物業，接電話的師傅顯然有些不耐煩，反問我為什么老是催?說他們這事正在計劃之中。

他們不耐煩的語氣讓敏感的我立刻覺得心里堵得慌。作家李敖之女李文移居北京后，非常憤怒北京社區物業管理的不規范，也幾次與之斗爭。我非常欣賞李文式的維權理念，在我看來，現代物業是社區的主人，就應該在業主有困難時召之即來，并且有文明的服務方式。

但顯然不是這樣。

我把我的困惑和鄰居講了。他告訴我，物業服務人員都很壞，需要狠狠地和他們斗。否則，他們柿子撿軟的捏。

我由此想到我這個所謂的文化人，是否不太熟悉某一類世界的游戲規劃?比如某一類世界，就需要弱肉強食，就需要逞強，就需要斗狠，只有這樣才能辦成事。過于謙卑客氣，并不見得被人視為文明有修養的標志，恰恰相反，可能反倒助長一些人的不良表現。

我的另一位朋友認為我沒有錯。與人打交道時，謙卑而客氣是一種有修養的表現。她認為人心都是肉長的，你對對方客氣、尊重，別人再無禮，也終會軟化下來。她的話讓我想起《圣經》里所說的:別人打你的左臉，那么就伸出右臉讓他打好了。

這也是圣雄甘地倡導的非暴力運動的精神內涵。當年英國人對印度步步緊逼時，圣雄甘地沒有倡導印度人民出來武裝斗爭，而是采取了一種非暴力的不合作運動，比如靜坐等。甘地有句名言:不要相信一個習慣使用武力的人，當他用武力奪取了權力，遲早有一天，又會用武力來對待他人。

我相信這樣的困惑存在于大多數人的心中，那就是與人打交道時，我們要表現得強悍、先發制人、與人斗狠，還是在任何情況下更謙卑?

在古代長安街頭，那些好斗的王公少年一定是相信與人斗狠才能在社會上吃得開的。所以，才有無數的血氣方剛少年在街頭向人挑戰、最終陳尸街頭的七俠五義般的經典故事。而在好萊塢的許多經典電影中，那些從小成長于貧民窟的男孩，相信拳頭才是力量，認為最終一定要成為黑幫老大和教父式的角色才能生存下去——由此，他們的人生也在暴力中一去不復返。

在楊德昌的電影《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主人公的名言是:你要改變這個世界，要征服這個世界，讓這個世界聽命于你，只有這樣，你才能生存下去。所以，牯嶺街的少年都氣勢洶洶，信奉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他們一個個像好斗的公雞一樣，信奉暴力，信奉與人斗狠，爭先恐后地要當老大。

當然，最后，他們的青春一個個在斗狠中被毀滅。

我家鄉的小鎮就有一個男孩子，他從小被人欺負，所以他的格言是:你要永遠表現強悍，要不怕死一般地斗狠才能生存下去。為此，他四處惹是生非，終日向人挑戰，最后他成了一方的地頭蛇，人們聽見他的名字就會心生懼意。

然而，我前年回家，聽說在一次事故中，他失手殺死了一個人，從此亡命天涯。

到底應不應該斗狠?這真是一個讓人難以判斷的命題。我相信大多數人都喜歡斗狠，特別是血氣方剛的男孩子，信奉雄性世界弱肉強食的生存法則。因此造成的惡性循環是:每個人在生活中，可能被所謂的別人的斗狠所傷害，繼而自己被迫也學會這一套生活法則，然后也被迫向別人斗狠。

我們的社會就是在這樣的惡性循環中，變得殘酷、冷漠。

但也有一類人，無論受盡了多少所謂他人的欺負還是被斗狠，被摧殘后依然擁有一顆謙卑的心。別人越是欺負我，我越是要尊重他。我相信這里面含有一種更高貴的力量，那就是:我帶著一種上帝般的憐憫，理解并蔑視你的斗狠，那只不過是內心的虛弱所帶來的虛張聲勢。我的內心很強大，我有我的價值觀，并不會因為你的斗狠而影響我。這就像一個無堅不摧的巨人，即使你來勢洶洶，卻影響不了我，我總是巍然不動。

做到這一點，是多么困難哪。但是每個人還是應該盡可能這樣做，讓自己擁有一顆慈悲寬厚的心。要做梟雄還是圣人，血氣方剛的男人總是渴望成為強者。但是即使成為一代偉人，上帝還是更加關愛那些內心謙卑的人。

編輯薛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