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蝴蝶愛上滄海

《忽爾盛開》是風吹闌葉對中國書畫別具一格的解讀，是一部自言自語的書。所有真誠的文字都是自言自語。一個人的舞臺，一個人的道具，一個人的熱鬧孤單，一個人的喧囂寂寞，一個人看焰火騰空，絢麗，斑斕，呼嘯，驚艷，最后萬籟俱寂。很長一段時間，我是那個燈火闌珊處的看客，看這個叫風吹闌葉的女子文字里的一顰一笑，有時任俠使氣，有時愛嬌撒歡，有時起舞弄清影，有時對鏡貼花黃。有時她是結廬漁樵的隱士，有鷗鷺忘機，坐看云起的散漫閑逸。看她為自己的新居取名著花軒，用暗香浮動的暗喻為山居歲月鋪染華麗鎏金。文字只是她的花戲樓，她起舞其中，時而是恃寵而驕的花旦，顧盼流睇，美艷不可方物；時而是淡妝素服的青衣，素白的水袖一甩，一轉身一挪步，眼風冷冽，隔空殺人。

于書畫，我原是門外漢，派別，技法，都知之甚少。然而無礙，文字，繪畫，音樂原是人類靈魂共通的東西，中國詩書畫同源，甚至戲曲，均源自同一母體，自先秦以降，歷漢魏六朝的縱橫恣睢，到唐五代融合四方的輝煌，再經由宋的沉淀，明清的異彩紛呈，各成體系，如同波瀾壯闊的岷江，最終分流成溫順的支流，各循其道，灌溉兩岸稻米膏粱。

她說她的花園外就是岷江，大江東去只是她每日枕畔風景。她汲水煮茶的江畔，是站立過蘇東坡的江畔，她赤腳撒歡的山丘，亦是走出過張大千的山丘。我深信山水有靈，彌漫在她文字中的靈異之氣即是證據，那種靈異甚至鬼魅，非人力的修為與浸潤可以解釋。我們一生中所讀書籍何其卷帙浩繁，常常一讀完也就丟開了能讓人反復把玩，常讀常新的文字，其實少之又少。我很奇怪風吹闌葉的文字，每一次隨手翻開，都有初遇的驚羨，一次又一次被她完全肆無忌憚到不講道理的語法和急管繁弦的詞匯淹沒。那樣的感覺，是一個水性極好的浪子，不斷地被卷進同一個漩渦，所有的經驗都無用，所有的呼喊都來不及。

風吹闌葉的文字靈異斑斕，仿佛那是她一個人的花園，她是自己園中開得最熱烈狂浪也最孤標傲世的那一枝。文字亦是她妖嬈舞風的雙翼，小徑紅稀，闌外花飛，她就是自己園中神魂顛倒的穿花蝴蝶，徜徉，嬉戲，俯仰自如，翩然生姿。然而她的野心何其浩大，一座花園，早巳容不下她的翅膀。她要鼓動雙翼，穿越中國書畫浩茫奔騰的長河滄海。王羲之，米芾，徐渭，八大山人，揚州八怪，寫意山水，盛唐人物，花鳥蟲魚，人間煙火里的大俗大雅，都不過只是為了成全她文字里一段不肯沾手的空香，而金農的忽有斯人可想，倪云林的一河兩岸，也不過是她青眼另加的隔世情人一段華美舞姿，恰到好處地襯托了她某一時某一地的別有幽愁暗恨生。

當蝴蝶愛上滄海，王菲矯情的歌詞，只有這樣改過才勉強配得上風吹闌葉的清空與驕傲。她曾說文字是她的玩具，字畫是她結下的前世今生緣。其實在我看來，字畫只是她的清玩，她的佩飾，是她偶結的巫山一段云，文字才是她御風的滄海，斑斕蝴蝶的滄海，永遠充滿不可預期的驚喜驚艷。愛上這樣的文字，亦如同蝴蝶愛上滄海，已是世事茫茫兩相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