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張岸元,國家發展改革委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
摘要:亞洲金融危機和此次國際金融危機兩個特殊時期,發達經濟體金融體系均體現出較強的順周期性,而我國金融體系對宏觀政策的反應雖然也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總體符合宏觀調控意圖,促進了經濟平穩運行。
關鍵詞:“十二五”規劃金融危機 競爭力 經濟模式
中圖分類號:F213.1
一、關于“十二五”期間優化我國金融市場結構的若干思考
建議“十二五”期間優化我國金融市場結構遵循以下目標和原則:
一是市場規模總體適度,從屬、服務于實體經濟,而非凌駕于實體經濟之上。二是市場結構符合經濟發展階段要求;能對國家發展戰略、財政貨幣政策、產業政策作出正確適度反應。三是金融資源占有及分配多樣化、多元化、分散化;單一機構規模適度,不具備危及金融穩定的影響力。四是利率匯率等核心金融參數主要由市場決定,基本反映供求;政府保留干預機制和干預能力。五是市場對外開放度不斷提高,能夠與國際市場對接;大型金融機構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主要市場具有與國家經濟規模相稱的國際影響力。六是市場發育和監管相配套。
二、由三點疑問想到的
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后,側重銀行系統、忽略市場資源配置的“裙帶資本主義”金融體系受到廣泛詬病,“昂格魯-薩克遜”式的市場主導型金融體系被視為具有普世價值,成為發展中國家改造本國金融體系的重要參照。此次國際金融危機恰恰由美國這樣擁有世界上最發達的“風險管理金融模式”的國家引發,這引起關于不同金融體系優劣的新一輪爭論。具體到我國,以下三方面的問題尤其值得關注。
首先,美國的市場主導型金融市場體系,是我國選擇金融發展模式的重要參照。“成熟”、“發達”的體系一度深陷危機,而我國金融體系反而受沖擊較小,理論界對此的一個解釋是,我國金融開放程度較低,尚十分幼稚,不至于“犯成年人的錯誤”。該解釋是否暗含著這樣的邏輯:華爾街仍是值得借鑒的模式,我國金融仍要沿著該模式發展深化,終究也犯與美國一樣的錯誤?
其次,隨著全球最大幾家金融集團陷入困境,無論從資產規模,還是從市值看,我國大型國有商業銀行紛紛成為全球最大銀行——這顯然與我國銀行業競爭力不相符合。上世紀80年代,同樣的情況曾經出現在日本,但隨后,由于多種原因,日本金融業陷入嚴重困境。我國金融有無可能重蹈日本覆轍?
第三,在積極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適度寬松貨幣政策實施過程中,我國金融領域出現了一些新的矛盾,如,擺脫信貸規模控制之后,銀行放貸沖動無法遏制,沖擊適度寬松貨幣政策的“度”;資產價格迅速膨脹,某些商品價格異常波動;金融機構針對監管不斷“創新”,監管當局無法監測信貸投向等。這些中國特色的問題有無可能導致金融危機?
以上三個問題很難有理論上先驗的結論。圍繞金融體系這樣高度抽象化的問題開展研究,其理論價值大于實際意義。體系不是自由選擇的結果;即便體系優劣之分有明確結論,改變體系也要從市場結構入手;體系之變主要體現為結構之變。從我國的情況看,所有改革在推進方式上都選擇漸次展開、分步推進的道路。金融體系調整是一項復雜的系統工程,“十二五”期間,從層次上低于體系的市場結構問題入手,圍繞金融運行中的具體問題、現實矛盾,可能更加容易形成結論、達成共識、出臺政策、解決問題。
三、從五個方面分析我國金融市場結構的特征和問題
一是國有大型商業銀行居于主導地位,金融資源的占有、分配高度集中。目前,在我國銀行業資產總額中,中農工建交五家國有商業銀行總資產超過一半。金融資源的分配渠道高度集中,國有大銀行和股份制銀行二者合計占新增貸款的比例,經常在80%以上;資源分配集中于東部沿海發達省區,京滬粵浙蘇魯等東部沿海省市,一般占信貸投放的50%以上;城鄉金融資源分配差距較大,農村合作金融組織占資產總額一直徘徊在10%上下。
二是金融機構發展戰略、業務模式普遍趨同。各大機構在發展戰略和業務模式上沒有明顯區別。普通金融服務和保障性金融服務沒有有效區分,“窮人的銀行業務”存在邊緣化趨勢。世界各國金融體系中,政策性金融始終有一席之地。但是,我國明確了政策性銀行商業化改革道路,政策性金融發展前景堪憂。
三是直接融資發展相對滯后,債券市場發展和財政、準財政關系密切。直接融資占比較低是銀行主導型金融體系的重要特征,不僅如此,我國股票一級市場在規模和價格方面同時存在管制,價格和行為扭曲明顯;二級市場投機氣氛較為濃厚,市場大起大落,指數長期成長性低于經濟增長率水平。債券市場方面,地方政府缺乏正規債務融資渠道,相當數量的企業債具有市政債券性質,隱含政府擔保。
四是貨幣市場、外匯市場、資本市場發育不全,存在價格扭曲。在全球金融大國中,像我國這樣主要市場的定價機制——利率形成機制、匯率形成機制、股票發行定價機制同時存在缺陷,市場長期在基本價格扭曲狀況下運行的金融體系很不多見。
五是垂直集中領導的分業經營、分業監管模式,面臨新的挑戰。“一行三會”嚴格分業監管模式的監管效率存在降低趨勢,監管真空和重復監管同時存在。分業監管模式無力對境外混業的外資金融機構開展有效監管。人民銀行作為最后貸款人,與其在現有監管體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不相符合,金融穩定、金融發展、貨幣政策傳導之間存在內在沖突。地方金融監管作為派出機構,不承擔區域金融發展責任,金融監管和地方金融發展有所脫節。
四、現有金融市場結構成因復雜
從歷史上看,我國金融市場結構形成的起點,就是國有大銀行主導。改革開放之初,為了適應投融資體制的轉軌,國有大銀行陸續從人民銀行分立出來。四大行很快打破分工格局,“工行下鄉,農行進城”,中國銀行發展境內本幣業務,建設銀行拓展基本建設領域之外的空間。各個銀行按照行政區劃設立分支機構,很快確立了國有大銀行的主導地位。
我國宏觀調控手段的局限性,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金融市場結構的形成和發展。國有大銀行體制是我國貨幣信貸政策貫徹落實的基礎。在歷次宏觀調控中,金融機構總體上要服從貨幣信貸政策的要求,擴充或緊縮信貸規模。中央部門放松對金融機構的控制后,地方政府隨即會填補空白。應對金融危機以來,地方政府投融資平臺是最活躍、最值得關注的融資主體;城市商業銀行是響應地方發展戰略最為積極的金融機構。外匯管理和匯率制度方面也是如此,早期匯率和外匯管理要從外匯短缺的實際出發,滿足出口創匯和政府集中持有外匯的需要;后期既要保持調整的自主性漸進性,又要避免傷及出口對增長的拉動作用。
價格管制和市場發育不健全互為因果。利率管制在微觀主體行為方面的后果是,一旦信貸規模限制放松,依賴存貸利差獲得利潤的金融機構就急速擴張,通過做大規模實現利潤總量增加。機構行為不理性,又使得當局在改革問題上慎之又慎,采取“存款管住上限、貸款管住下限”的方式推進改革。外匯市場方面,市場干預以及對參與中間價形成過程的機構之無形制約,使得外匯交易規模有限。反過來,交易規模有限又使得各方對均衡匯率水平心中無數。匯率升值預期反復出現,既擔心熱錢流入抬高匯率,又擔心熱錢流出造成匯率貶值,左右為難。
對金融穩定的過度追求,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地方金融和某些金融市場的發育。
運行效果評價:總體符合宏觀調控意圖,促進了經濟平穩運行。
我國金融體系有著較強的宏觀效率,突出表現在儲蓄動員和維護經濟平穩運行兩方面。國有銀行隱含國家信用,即便在歷史上通脹高企、不良資產比率遠超國際水平的背景下,儲蓄率依然能保持高水平。高儲蓄轉化為高投資,支撐了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加快了城鎮化;支持了大型成熟技術傳統產業項目,加快了工業化。從宏觀經濟穩定看,國有銀行主導的金融體系提供了一個較為便利的調控機制。亞洲金融危機和此次國際金融危機兩個特殊時期,發達經濟體金融體系均體現出較強的順周期性,而我國金融體系對宏觀政策的反應雖然也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總體符合宏觀調控意圖,促進了經濟平穩運行。
同時,也必須看到,我國金融資源配置效率不高,一定程度上加劇了經濟發展中的各種不平衡。我國經濟運行不平衡的方方面面背后,幾乎都有金融原因。如,大銀行體制下,農村金融發展滯后,進一步擴大城鄉差距;地方金融發展落后,金融資源向沿海大城市集中,進一步擴大區域差距;國有金融占主導作用,銀行體系難以為民營經濟提供有效融資服務,債券和股票市場主要面向國企和政府,進一步導致政府越界、國進民退等。
對外競爭性和擴張性不足、難以適應人民幣國際化和資本輸出要求,是我國金融體系最為顯性的缺陷。當前,對外金融面臨的核心問題,一是人民幣國際化,二是外匯儲備多元化投資,這兩方面都受到金融市場體系的制約。無論是匯率形成機制及資本管制現狀,還是金融對外開放和與國際接軌狀況,都不能滿足人民幣國際化的需要。在外匯儲備多元化投資方面,采取金融外包模式,圍繞國際資本市場開展的對外投資思路,只是狹義的資產組合調整,盈虧都只具有財務意義。它體現不出大國戰略,與實體經濟發展的迫切需要存在明顯脫節,資產安全受制于人,不排除發生巨大損失的可能性。
五、關于我國調整金融市場結構的目標和原則的思考
理論研究表明,金融發展必須堅持實體經濟需求導向;具有普遍適應性的最優金融市場結構并不存在,每一經濟發展階段都需要與之相適應的金融市場結構;鑒于金融市場結構的相對穩定性,不可能追求在每一個時點的結構最優。在工業化加快發展、資本密集型產業需要大量投資的情況下,大型銀行類機構集中提供間接融資的效率更高;在進入后工業化時代、創新創業成為經濟增長重要推動力的情況下,面向中小創業企業的直接融資,應得到更快發展。當前,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結構調整、創新和產業升級的任務日益緊迫,必須改革國有大銀行主導的間接融資體系,為結構調整和增長方式轉變提供強大的金融支持。
“十二五”期間,優化我國金融市場結構應遵循以下目標和原則:一是市場規模總體適度,從屬、服務于實體經濟,而非凌駕于實體經濟之上。二是市場結構符合經濟發展階段要求;能對國家發展戰略、財政貨幣政策、產業政策作出正確適度反應。三是金融資源占有及分配多樣化、多元化、分散化;單一機構規模適度,不具備危及金融穩定的影響力。四是利率匯率等核心金融參數主要由市場決定,基本反映供求;政府保留干預機制和干預能力。五是市場對外開放度不斷提高,能夠與國際市場對接;大型金融機構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力,主要市場具有與國家經濟規模相稱的國際影響力。六是市場發育和監管相配套,金融發展深化與創新,始終在監管面擴大和監管能力提升范圍之內。
六、政策措施建議
一是“上小穩大”、“上地方穩中央”,分散金融資源占有。穩定現有大型間接融資機構,繼續為推進工業化、城鎮化提供金融支持;重點擴充面向中小企業、面向創新、面向市場的直接融資和中小間接融資,為結構調整和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提供金融助推。大力發展面向三農、縣域經濟、社區的地方中小金融機構和微型互助金融組織,保證內生的經濟活動能夠獲得足夠的金融服務;促進大型金融機構和主要金融市場與國際市場接軌,增強金融對外競爭力和擴張力。
二是探索建立中央地方兩級金融監管體系,理順金融發展權和監管責任。中央一級監管體系密切跟蹤國際監管改革方向,適時適度調整,與國際接軌,確保大機構、大市場的絕對安全。同時,下放部分金融發展權和監管責任,建立與地方金融發展相匹配的地方性金融監管體系。嘗試賦予省級金融辦(局)更多的監管責任,統籌省級銀監局與金融局。地方監管體系的監管重點是地方性中小金融機構和具有區域特色的金融產品和金融服務,業務監管可較多延續現有的成熟模式。
三是加強主要市場建設,提高核心價格形成的市場化水平。“十二五”期間,爭取完成利率市場化改革和匯率形成機制改革,消除利率、匯率、資產價格等定價過程中明顯不合理的管制因素。利率方面,加快貨幣市場基準利率體系的建設,提高金融機構風險定價能力和水平,發揮市場在利率決定中的作用。匯率方面,增加外匯市場參與主體數量,擴大外匯市場交易規模;創新中間價形成機制,擴大匯率浮動幅度;降低外匯市場干預力度和頻度,創新干預方式;最終,消除導致國際收支失衡加劇的匯率因素,恢復匯率調節失衡的作用。股票發行定價方面,改革現有的發行審批和詢價制度,消除發行高溢價和高市盈率現象。
四是多種渠道擴大直接融資比例,促進不同類型市場的合理發展。充分發揮資本市場在結構調整和經濟增長方式轉變方面的作用。除擴大主板市場規模外,大力發展創業板融資;除國債融資外,大力發展公司債、企業債融資;除中央財政代發模式外,探索地方政府債務融資可持續實現的新形式。規劃發展地方性初級資本市場。妥善處理中長期票據和其他直接融資方式之間的關系。加快發展商品期貨和貴金屬交易市場,適度發展衍生產品交易市場。
五是有效區分不同業務類型,鼓勵金融機構走差別化的發展道路。加快發展取代傳統間接融資中介的創新業務,降低銀行類金融機構對存貸利差的依賴。劃分農村基礎金融服務和城市低收入人群基本金融服務等保障性金融服務領域,對在特定區域開展特定業務的金融機構,從稅收等多角度予以支持。將政策性金融作為相對獨立的板塊運作,保持對內、對外開展政策性金融業務的能力。
六是統籌境內外金融市場,構筑人民幣國際化的市場基礎。提高全國性市場對外開放度,形成全球影響力;注重發揮地方金融市場對周邊國家的輻射作用,形成區域影響力。建立外匯儲備與戰略性境外投資項目之間的轉融通機制,擴充政策性金融機構對外金融交往的職能。(摘自:《中國經濟導報》2010年6月8日 編輯:王露)
編輯后記
“十二五”期間和今后更長一段時期,我國面臨的最重要挑戰是能否將全球金融經濟危機轉化為真正的戰略機遇。中國過去30年高速增長賴以實現的許多關鍵戰略和策略,如對出口的過度依賴、“以市場換技術”的傳統觀念,以及“重稅收、輕金融”的思維方式等都不可持續,需要變革。“十二五”和未來長期戰略必須圍繞這些變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