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源洋,曾任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所長,現為中國亞非發展交流協會常務理事,中國社會科學院學術委員會委員、研究員、博士生導師,享受國家特殊津貼。。主要研究領域:世界經濟形勢分析與預測;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理論,實踐與戰略;亞洲地區經濟發展與合作。
摘要:在國際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期間,各經濟體采取了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反危機措施雖然阻止了經濟“自由落體式”的下滑,但使發達經濟體和一些新興經濟體的公共債務大為膨脹。希臘主權債務危機只是“冰山一角”。歐洲的主權信用風險和危機正在蔓延和擴散,削弱了歐盟、歐元區的凝聚力及歐元的吸引力,并影響到世界經濟的復蘇。亞洲新興經濟體應從希臘主權債務危機中汲取教訓和警示,在經濟復蘇、增長與實施反周期措施之間,尋找“兩難選擇”的平衡點。
關鍵詞:主權債務危機 自救與他救 歐盟-IMF聯合救助機制
中圖分類號:F113
后金融危機時期,歐元區成員國的高財政赤字及主權債務增長危機問題日益凸顯,尤其是西南歐多個經濟體過度舉債導致財政赤字與日俱增,削弱了歐元的吸引力。2009年,葡萄牙、愛爾蘭和西班牙政府的財政赤字占GDP的比重分別為9.3%、11.8%和11.4%,遠超過歐盟《穩定與增長公約》規定的3%的上限。三國的主權債務占GDP的比重分別為75.2%、63.7%和59.5%,均接近或超過歐盟規定的60%的上限。希臘的狀況則更加嚴重,財政赤字占GDP的13.6%,債務占GDP的115.1%,陷入債務危機的漩渦,攪動了歐洲金融市場。
一、希臘主權債務震動全球
希臘主權債務危機原因:一是政府財政政策的失誤。2001年希臘成為第12個加入歐元區的國家。加入歐元區后,希臘寅吃卯糧,預算赤字逐年增大,經濟發展高度依賴從國外借債。二是歐元區貨幣聯盟沒有統一的財政預算機構,助長和掩蓋了一些成員國的財政松垮乃至脫韁狀況。三是國際炒家對希臘國債和歐元的投機行為,以及主權信用等級節節下調,造成市場的不良反應,導致希臘國債利率狂升,抬高了融資成本。所謂債務危機并不單是指債務總量不斷膨脹,更為重要的是指政府遠期償還債務的能力遭到廣泛質疑。因此,希臘總理帕潘德里歐將遭遇到的債務危機視為一場“戰爭”,表示如果不能成功削減高達3000億歐元的債務,那么,對希臘乃至歐元區和歐盟都將帶來“災難性的后果”。采取的措施無非是自救和他救兩個方面。希臘政府制定了一套自救方案,包括削減支出、增加稅收(尤其是提高對奢侈品的稅收)以及減少工薪和凍結養老金等,以便將2010年的財政赤字削減到GDP的8.1%。此舉的目的:一是向歐盟、歐元區和金融市場表明,希臘政府有能力解決債務危機;二是為希臘發行國債融資鋪路;三是為滿足歐盟和歐元區給予支持和援助開出的條件。
然而,不管是自救抑或他救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首先是因為希臘政府采取的反周期“瘦身計劃”造成了經濟的持續萎縮,失業增加,貧困群體受到傷害,降低了國民福利水平,引發了社會公眾不滿,發生了全國性的大罷工和農民封鎖高速公路事件。其次,因為《馬斯特里赫特》條約明確禁止歐洲央行救助某一個成員國。歐洲央行行長特里謝多次重申,不會給予希臘“特殊待遇”。盡管歐盟或歐元區成員國可以提供擔保,但這種擔保是有條件的,亦即希臘必須提交和實行縮減債務計劃,采取措施控制財政赤字。德國總理默克爾在選民不愿為揮霍無度的伙伴“買單”的壓力下,亦多次強調德國無意出資援助希臘,甚至聲稱歐元區應設置“驅逐機制”,把威脅歐元區統一穩定性的國家剔除出去。帕潘德里歐則反擊說,希臘不會退出歐元區,如果歐盟和歐元區不能提供擔保和援助的話,那么,希臘只好向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求助。
二、希臘主權債務危機解決途徑:自救和他救
自救和他救是相互聯系的,兩者缺一不可。所謂自救無非是希臘緊縮銀根,發債融資;所謂他救無非是外部“輸血”,亦即來自歐洲央行、歐盟和歐元區內部的救援,以及來自IMF的金融支持。由于希臘債務危機影響到歐元穩定,使歐元對美元比價下挫,歐元陷入自誕生以來的首次危機,危機持續下去必將葬送經濟復蘇的進程。因此,歐盟和歐元區對希臘不能坐視不救,但歐盟和歐元區抱有復雜的心態,既不希望希臘成為“破產國家”,也不愿意看到希臘與IMF走得太近。
由于希臘主權債務危機惡化,2010年4月11日,歐元區和IMF公布了聯合救助希臘的方案:歐元區成員國將在雙邊基礎上為希臘提供3年期利率為5%的貸款,第一年貸款額度為300億歐元,IMF則在第一年出資150億歐元,其利率比歐元區優惠,為3.25%。這開創了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多邊救助機制。聯合救助方案雖有助于緩解希臘2010年短期融資風險,但難以從根本上解決中長期債務壓力。巴克萊銀行指出,歐盟-IMF聯合救助計劃提供的450億歐元資金僅能維持希臘在笫一年的流動性需要。希臘需要獲得總共900億歐元才能渡過債務危機。而IMF總裁卡恩認為希臘走出危機可能需要1000億~1200億歐元的援助。索羅斯警告說,由于向希臘提供援助的借款成本過高,有可能將希臘推入“債務漩渦”,難以翻身。德國作為向希臘提供救援資金的“大戶”,則堅持兩個前提條件:希臘政府必須提交削減財政預算赤字的詳細計劃;只有到希臘債務危機確實已影響到歐元穩定時,德國才向希臘提供貸款。德國等歐元區成員強化對希臘的財政紀律及擴大對其經濟監督,意味著希臘必須面對更加嚴厲的財政緊縮,導致社會矛盾進一步激化與動蕩。為此,希臘財長帕康斯坦曾表示,希臘第一選擇仍然是利用債券市場融資,而非歐盟-IMF聯合救助方案。然而,僅靠希臘發行杯水車薪的債券擺脫不了危機的陰霾。
標準普爾評級服務公司4月27日將希臘主權債務評級從“投資級”降為“垃圾級”。這是自2009年12月8日惠譽將希臘信貸評級由A﹣下調至BBB+以來的笫六次評級下調。評級由“投資級”降為“垃圾級”令投資者心灰意冷。持有2362億美元希臘債券的外資銀行擔心希臘債務重組,造成持有債券的虧損,因而不敢再涉足于希臘國債。即便是少數投資者表示愿意購買希臘債券,也要求希臘政府提供更高的債券收益率,沉重的利息負擔意味著更大的債務壓力。在標準普爾下調歐元區數個成員國信用評級后,刻不容緩的事情是盡快啟動歐盟-IMF聯合救助計劃。默克爾已明確表示“援助希臘行動關系到歐元區的總體穩定性,德國不會逃避責任”。希臘債務危機的解決途徑只能是走自救與他救“雙管齊下”的道路。歐元區財長最終于5月2日敲定,在未來3年內向希臘政府提供800億歐元貸款,而希臘政府在今后3年內則要削減300億歐元的財政赤字。緊縮的財政政策將使希臘經濟在未來幾年內難以恢復到2008年的水平。
三、希臘主權債務危機只是“冰山一角”
在這次罕見的金融危機和經濟衰退期間,各經濟體均采取了擴張性的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這些反危機措施雖然起到了應有的作用,阻止了經濟“自由落體式”的下滑,但使發達經濟體和一些新興經濟體公共債務大為膨脹。這是歷次國際金融危機過后常常出現的現象。因此,希臘主權債務危機只是“冰山一角”。主權信用風險和危機不僅存在于歐元區幾個小成員國,連歐盟中的英國的負債規模也已相當于希臘、愛爾蘭、葡萄牙、西班牙四國之總和,成為下一輪爆發主權信用危機的“潛在國家”。標準普爾公司于2010年3月上旬發表的報告指出,歐元區可能面臨主權債務集中爆發的風險,為此,歐洲國家需籌措1.45萬億歐元,否則,歐洲將淪為投資“禁地”。據歐盟統計局20lO年4月22日公布的數據顯示,歐元區16國2009年的財政赤字已占GDP的6.3%,公共債務已占GDP的78.8%。歐盟27國的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分別為6.8%和73.6%。如果以歐盟規定的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不得超過60%為標準去衡量,那么,高于這一標準的國家已遠超過30個國家。
按照奧巴馬的財政預算案,美國的財政赤字已從2009年的1.47萬億美元增至2010年的1.6萬億美元,占2010年GDP的10.6%,再次創下歷史最高紀錄。持續居高不下的財政赤字導致美國聯邦政府債務規模急速擴大。據美國財政部公布的數據,美國政府的債務余額為12.68萬億美元,債務與GDP之比從2009年的83%增至2010年的94%,并繼續沿著攀升軌跡上行。預計2012年美國公共債務將超過經濟總量GDP。因此,美聯儲主席伯克南一再宣稱“應對高赤字需要作出困難的決策,拖延不決將會使以后的決策更加困難”。為削減財政赤字,2010年2月成立了兩黨財政委員會。在4月27日召開的首次財政委員會上,奧巴馬表示將考慮一切可能的措施,削減財政赤字,增加稅收收入。由于美元是主權貨幣和主要儲備貨幣,因此,美國能夠通過美元貶值來轉嫁自身存在的債務風險。日本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在稅收減少和福利成本增加的形勢下,則繼續增加支出,維持“超低利率”以刺激經濟復蘇及增長。日本的公共債務現已接近于GDP的2倍,已引起了市場的擔憂。與歐美國家不同的是,盡管日本政府已債臺高筑,但日本企業和民間儲蓄率高企,加上日本國民是日本債券的最大買家,外國人持有的日本債券只占4%,因而形成了一道“防護墻”,延緩了主權債務危機的爆發。
四、主權債務增長與危機揮之不去
令世人深感擔擾的問題是,迄今主要經濟體的主權債務還在不斷增長,主權債務危機還在繼續蔓延。截至2010年2月底,全球主權債務總額已高達36萬億美元,2011年底將增加到49萬億美元。IMF預測,到2014年發達國家公共債務占GDP的比重平均將高達110%,部分新興經濟體的債務比率也達到令人擔擾的水平,主權信用風險與危機將持續較長一段時間。因此,IMF在4月20日公布的《全球金融穩定報告》中指出,政府借債對世界金融體系構成越來越大的風險,對全球消費造成越來越深遠的影響。世界貿易組織總干事拉米表示,在世界經濟復蘇過程中,各國政府必須高度重視通貨膨脹和主權債務增長等問題,以免因經濟政策不當而引發新的金融危機。如何防止主權債務不斷膨脹,走出主權債務危機的陰霾,已成為發達國家在經濟復蘇階段面臨的重大挑戰和風險。鑒于美日兩國財政的“特殊性”,歐元區核心成員的財政狀況相對穩定,以及歐盟IMF聯合救助希臘機制的啟動,西南歐國家的債務危機在年內尚難以演化為全球性的主權債務危機。世界經濟仍將沿著恢復性增長軌跡緩慢運行,但新興經濟體似應從希臘主權債務危機中汲取教訓和警示。在保持經濟強勁復蘇的同時,必須大力整頓松弛的財政紀律,削減財政支出和增加財政收入,最終實現財政平衡或盈余。在經濟復蘇、增長與實施反周期措施之間,尋找“兩難選擇”的平衡點。(摘自:《亞非縱橫》2010年第3期 編輯:張小玲)
編輯后記
在全球經濟復蘇剛剛顯露些許曙光的同時,希臘、比利時、西班牙等國家的主權債務危機如陰霾般威脅著未來的經濟走向,也加深了人們對于經濟“二次探底”的擔憂。透支未來是需要代價的。以超出自身現有能力推行高福利政策的國家,現在卻不得不為此買單。遺憾的是,在全球經濟一體化的今天,國家與國家之間的關系是如此緊密地捆綁在了一起,全球經濟復蘇之路,注定不可能一帆風順。當然,這并不影響我們以此為鏡,審慎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