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農民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句古話愛用自己獨特的語言表述,叫“龍找龍,鳳找鳳,跳蚤找臭蟲”。話雖欠文雅,卻把志趣相投的人聚集成群這種精彩紛呈的社會關系解讀得通俗生動。
這不,筆者所居城市就發生了一件“跳蚤找臭蟲”的典型事例。
幾年前,外市一個縣的縣委書記“交流”到筆者所在市的一個縣任縣委書記。當時他才三十來歲,大學本科學歷,筆者聽他講過幾次話,發現他思維敏捷,講話不拿稿子,侃侃而談,很有邏輯性,覺得他年富力強,屬于還會“長大”的那類干部。
可是沒過多久,筆者與在那個縣工作的朋友談起他時,那位朋友竟批評我“看走了眼”,并“預言”說:“別看他‘嘴巴功夫’好,他不但‘長不大’,還早晚得進監!”我很驚訝:那位縣委書記到職時間不長,與我那位朋友無冤無仇,為什么竟作出如此兇險的“預言”?我禁不住刨根問底。他答:“我在他手下工作,發現他一到任就沒準備走正道,將來肯定要栽大跟斗!”
“為什么呢?”我追問。朋友直言相告:那位書記一到縣上,就忙著對全縣的建筑商展開調查。縣里的建筑市場確實不規范,包工頭中泥沙俱下,魚龍混雜,按說,縣委書記履新后,調查治下的建筑市場,弄清建筑商的經濟實力,人品德性,是否照章納稅,以便督促有關部門加強對建筑市場的監管,不是不可以,但他調查的路子很不“對味”。他調查什么呢?調查哪些包工頭“可靠?”而他區分“可靠”與“不可靠”的標準又很怪異——竟然是調查哪些包工頭曾被有關部門查處過,特別是調查他們受查處時的所謂“表現”,他把那些被查處時沒吐一句真話的包工頭歸入“可靠”之列,認為那樣的包工頭“嘴巴緊”,不會“爛事”;而把那些受查處時竹筒倒豆子,吐出一串串貪官的包工頭打入“靠不住”的“另冊”,認為那樣的包工頭“嘴巴松”,容易“壞事”。調查是為了利用,在經過如此一番“調查”后,那位縣委書記開始與他認為“可靠”的包工頭打得火熱,稱兄道弟,吃吃喝喝。你想,一個縣委書記把自己和一群奸滑包工頭捆綁在一起,能不危險?
時間過得飛快,不知不覺,那位縣委書記已穩穩當當坐了六年“寶座”,他不但沒進監,反而官運亨通,不久前榮升到另一個地級市當上副市長。可正在筆者嘲笑那位“預言家”的“預言”失準時,不料那位副市長在縣委書記任上貪污受賄的“水”突然爆發,被關進了局子,履新不滿百日。真是“知屋漏者在屋下”,那位“預言家”竟“預準”了!
把那位縣委書記送進監獄的不是別人,恰恰是他認為最“可靠”的包工頭!——他在“認準”誰“可靠”,解除了“翻船”的后顧之憂后,就肆無忌憚地“幫助”那些“可靠”的包工頭輕易拿到土地,輕易改變土地用途,賺得大把大把的鈔票。在“幫助”那些“可靠”的包工頭大發橫財時,他也肆無忌憚地同那些“可靠”的包工頭搞錢權交易——短短幾年他斬獲到不少“銀兩”,不但是頭戴烏紗的“貴人”,也成了腰纏千萬貫的“闊人”!
跳蚤是害蟲,臭蟲也是害蟲。不管是跳蚤找臭蟲,還是臭蟲找跳蚤,用金錢結成的友情永遠都是靠不住的。明朝學者蘇浚在《雞鳴偶記》中將朋友分為四類:“道義相砥,過失相規,畏友也;緩急可共,生死可托,密友也;甘言如飴,游戲征逐,昵友也;利則相攘,患則相傾,賊友也。”他交的那些包工頭算什么友?典型的“賊友”嘛。連“昵友”在關鍵時刻都不一定“可靠”,“賊友”能不“相傾”?他那“水”也發得很奇巧:有個包工頭因涉嫌通過“搓麻”,在牌桌上搞行賄被逮個人贓俱獲,辦案人員由此及彼、深挖細查、順藤摸瓜,將案子一步步向縱深扎實推進。見這個陣勢,那個包工頭“扛不住”了,最終將他“吐”了出來。根據那個包工頭的交待,有關部門對他立案偵查,使戰果不斷擴大,不但查獲了他與不法包工頭大搞錢權交易,狼狽為奸,坑害國家的大量罪證,還挖出他涉嫌賣官鬻爵,牽扯到一串串不干不凈不尷不尬的當事人,挖出一個遠近聞名的大案窩案!
無數事實反復證明,不法包工頭的“可靠”是有條件的。如果領導懲治貪賄搞“假打”,辦案人員不盡責,熱熱鬧鬧走過場,轟轟烈烈搞形式,他們一旦“號準”了“扛一扛”就能“挺過去”的“脈”,“嘴巴”就會“牢不可破”。可一旦領導肅貪動真格,辦案人員又拿出當年共產黨辦事最講認真的勁頭,不法包工頭咬得再“緊”的嘴也不得不大大“張開”,趕快“吐出”以立功自贖。這也從側面說明一個問題:不管是整頓建筑市場秩序,還是整頓別的什么秩序,關鍵是認真,不能搞形式走過場。形式搞得再好看,過場走得再轟烈,也嚇不住那些“可靠”的不法商人——他們的嘴巴是不會在假、大、空面前“張開”的。
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建筑市場有幾個“臭蟲”很自然;而官場也永遠不可能純之又純,混入幾個‘跳蚤’不奇怪,關鍵是要從制度設計上堵死跳蚤與臭蟲聯合起來“吸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