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男孩家的園子里進來兩株毛百合,挨排兒站著。一個早晨,一層輕霧在園子里彌漫,很少早起的男孩突然發現了它們的存在,睡眼惺忪的男孩一下被它們的開放驚醒了,他安靜而驚訝地站在兩朵花的面前,和它們對視,那兩朵橙紅色的大花朵在花莖上顫顫巍巍,花瓣上有紫色的點子,花瓣肆意地鋪展,毛百合開花的樣子就這樣烙在了男孩的大腦皮層,成為永久的記憶。毛百合輕易不進人家的園子,經常會在路旁、林隙、草甸里看到。男孩不知道它們怎么會溜達到這里來。多年以后,他看到關于日本高僧利休的電影,一個清晨的霧中,利休在園中發現了一朵牽牛花,那表情和所受到的震蕩他深有同感。
林場人家都是前院后園子,中間是住房,房子有前后門,打開后門就直接進到園子里。園子原本都是野地,圍了柵欄就馴服了,地被修出壟溝,長壟的種豆角、黃瓜、茄子什么的,寬壟臺種韭菜、生菜、小白菜、水蘿卜,柵欄邊的四圍種指甲花、串串紅什么的。園子夾上了柵欄,規規整整的,野地里的花草就不好意思進來了,也有一些淘氣的、好奇的野花草非要擠進來,比如雉子蓮喜歡把自己的小黃花鋪散進園子里,并且常常得逞。男孩在柵欄邊走過的時候,順手摟一把狗尾巴草,一大把狗尾巴草在手,他能玩一陣子,編出小狗、小羊等小動物。
一棵金老梅長得豐滿密實,差不多到男孩的鼻頭了,上面點綴著小黃花,開花了,就不能去薅它了,開花的植物正是風姿綽約的時候,誰舍得把它弄死,況且這一棵黃花也怪好看的。男孩想起小的時候,金老梅長得比自己高。看到一棵老牛錯他也不舍得薅起來,毛絨絨的粉色花球。這些野生的植物像是受到了鼓勵,菜底下不斷地長出小小的紫花地丁、蟄麻子、小葉章,還有看麥娘、馬先蒿都長在壟溝和地頭上,這些不開花長得比菜還快的草,得中午大太陽底下去薅,用毒毒的陽光曬干它們的根,否則它們還會長出來。
暑假的午后,男孩捧一本書,坐在屋后門的檐下,聽著蚱蜢嗡嗡地掠過,蒼蠅細小輕盈的沉吟,冷不丁地有植物的莖桿“叭”地響一聲,耳朵順著聲音過去了,那植物又悄沒聲息地不動了。下午,小妹在屋子里午睡,母親拿著蒲扇扇著蒼蠅,蒲扇越扇越慢越來越輕,母親也睡著了。有一次,男孩本來躺在屋子里睡午覺,醒來卻是在園子里,夢魘一般,他抱著枕頭回到屋里,枕頭上粘著許多蒼耳果,他怔忪地站在他的小床前,看著床上一個小小的窩痕,分明是睡在這里的呀。
熱鬧的季節都過去后,后園子里的各種菜、花、野花都干了。一天,餐桌上出現了一盤清炒毛百合,白色的鱗瓣,半透明的,媽媽說,兩個大根正好夠炒一盤的。毛百合清甜的味道也一同錄入了記憶。后來,毛百合再也沒有進到這個園子里,不知道它們又溜達到哪去了。再后來,飯店里的西芹百合是一道很講究的菜,燈光里,他總能在西芹百合的菜盤上看到那兩株亭亭的毛百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