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楊尚昆生前應中央黨史研究室之邀的回憶記錄,時間起止為1949年至改革開放之初。涉及楊尚昆在中央辦公廳20年、抗美援朝戰爭、高饒事件、過渡時期總路線和社會主義建設總路線的形成、廬山會議、三年困難時期與精減城市人口、所謂“秘密錄音”等一系列重大歷史事件內情。
“秘密錄音”問題
毛澤東講話時,歷來不喜歡別人做筆記,更不喜歡錄音。20世紀五六十年代,毛澤東曾兩次批評錄音工作,后來被稱為“秘密錄音”問題?!拔幕蟾锩睍r期,林彪、“四人幫”一伙把所謂“秘密錄音”問題炒得沸沸揚揚,并且把所謂“秘密錄音”篡改為駭人聽聞的“秘密竊聽”,不僅是強加在楊尚昆頭上的一大罪狀,還在全國范圍內株連了一大批干部。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秘密竊聽”一案得到徹底平反。楊尚昆作為中央辦公廳主任,是這一事件最主要的當事人,他是怎樣評說所謂“秘密錄音”問題的呢?
楊尚昆說,所謂“秘密錄音”,這個問題本來很簡單,事情過去了,可以不提了。但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把它搞得神秘化了,說是“秘密竊聽”,如此駭人聽聞,其實只需幾句話就可以講清楚。他說:
錄音工作的建立是從1954年黨的七屆四中全會開始的。錄音的目的,開始是為了核對速記,保證會議記錄的準確性;后來隨著技術的發展,建立了錄音檔案,錄音帶成了中央檔案的一部分。
毛澤東講話歷來不喜歡人家做記錄。這在1956年蘇共二十大赫魯曉夫作關于斯大林問題的秘密報告事件發生以后,表現得更為明顯。但是毛澤東是我們黨的領袖,講話沒有記載,留不下個東西,我這個辦公廳主任不是失職嗎?50年代初,有一次我向毛澤東提出,以后不管開什么會都應該作個記錄才好。毛澤東說那你和胡喬木兩個記一下吧。我和胡喬木也只是簡要地記一些會上決定了的事項。過了些時候,毛澤東在一個小型會議上,看見我和胡喬木在寫什么,就把我們手里的小本子要過去看,說你們記這些干什么,以后不要記了。1956年毛澤東《論十大關系》的講話,既未錄音也無速記,后來根據幾位同志的筆記整理的稿子,毛澤東閱后很不滿意。
為了吸取這次教訓,以后開大會,毛澤東準備講話時,我就請示他要不要擴音,他說“可以”,我再順便問是不是也錄一下音,他說“可以”,我們才安排擴音、錄音。1957年2月,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作《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的講話,就是毛澤東親自指示葉子龍錄音的。
1958年7月,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蘇聯駐華大使尤金,談所謂“共同艦隊”問題。接見前,毛澤東要我們準備錄音。那個時候技術條件很差,公開擺一架錄音機,龐然大物,不甚妥當,于是就找來一個微型錄音機。這個錄音機的受話器外觀像一個手表,使用的時候把這個“手表”戴在翻譯趙仲元的手腕上,另有一根線接著揣在他懷里的鋼絲錄音機。這次談話時間很長,而那個錄音機頂多個把小時就要更換一次錄音鋼絲。很快,一小時過去了,談話繼續進行,錄音鋼絲無法更換,錄音沒有成功。毛澤東很不滿意,趙仲元卻因為懷里的錄音機發熱,燙得肚皮疼,可是也只能忍耐著。
從1958年11月開始,毛澤東外出時,對毛澤東在外地的一些重要講話,或同一些地方的負責同志的重要談話以及同一些外賓的談話,也進行了錄音。所有錄音帶和根據錄音整理出來的記錄稿,都保存在原機要室,一般不外借,個別因工作需要借閱的,須經我批準,如向《毛澤東選集》編委會提供毛澤東講話的部分錄音稿,就是按規定辦理報批手續的。
1959年11月,毛澤東在杭州召開中央工作會議。會上毛澤東談到國際關系時,他關照參加會議的同志不要做記錄,這時胡喬木說還有錄音呢!毛澤東就很生氣地說:“誰叫錄音的?以后誰再錄音就開除誰的黨籍!”對毛澤東的批評,我專門召開了廳務會議原原本本地進行了傳達。這以后,對會議錄音我更謹慎。
1961年4月,我正在河北省徐水宣講《人民公社六十條》,突接龔子榮電話,說毛澤東追查錄音問題,要我立即回京。我回到北京以后,才知道毛澤東在長沙準備接見外賓時發現要錄音,生了氣。我在向小平、彭真同志說明情況的同時,一方面向毛澤東作書面檢討,承擔責任,說在錄音問題上疏于檢查,請求處分;另一方面責成機要室的同志抓緊組織力量,選擇最重要的錄音盡快轉化為文字記錄,然后把所有的錄音帶清點登記銷毀。
中央書記處在小平同志的主持下召開會議,專門討論了錄音問題,通過了《關于錄音、記錄問題的決定》。該《決定》提出:中央重要的正式會議,經書記處批準,可以進行記錄。此外,黨代表大會,中央全會,中央工作會議,中央政治局、書記處會議等中央會議;中央領導同志和黨內同志的談話;中央領導同志接見外賓的談話一律不準錄音。并要求中央一級政府、軍隊、人民團體、各部門和各地方各級黨、政、軍、群組織,均仿照這一規定辦理。為了嚴格執行這一決定,又不能重復《論十大關系》無記錄的錯誤,就決定選調一批青年,培養成速記員,恢復會場速記的辦法。徐瑞新、田鶴年、師金城他們幾個青年人就是這個時候調來學速記的。直到1965年冬,我被免去中央辦公廳主任職務前,大型會議的記錄都是用速記的辦法完成的。
楊尚昆嚴肅對待毛澤東的批評
在座的中辦老同志,圍繞“秘密錄音”問題,也紛紛發言。
他們說,毛澤東也曾明確指示要進行錄音。1957年2月,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上發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重要講話,會前,毛澤東對葉子龍說“今天我的講話你們要錄音”;1958年7月,毛澤東先后接見蘇聯駐華大使尤金和蘇共中央第一書記、蘇聯部長會議主席赫魯曉夫,毛澤東提出要錄音;1960年4月至6月,毛澤東在外出期間多次會見外賓,指示要錄音,還叮囑在發消息時,新聞稿要與錄音核對,并需經他本人審閱,做到準確無誤。
毛澤東第一次批評錄音工作是1959年11月,毛澤東在杭州召開的一次會議上對錄音問題提出批評。為此,楊尚昆鄭重地召開了有中辦各局、室、館負責人參加的廳務會議,傳達毛澤東的批評并進行了自我批評,同時嚴肅地提出如何改進辦公廳工作問題。但是,毛澤東在一些重要場合上的講話如果不錄音,不留下點記錄,就是失職。中央辦公廳是要對歷史負責的。中辦機要室認真研究了這個問題后,1960年4月,提出一個明確錄音范圍的報告這個建議本來是好的,但是,楊尚昆出于謹慎,沒有接受機要室的意見,還是堅持一事一議,遇有確需錄音的情況,楊尚昆都要請示鄧小平、彭真,得到他們的同意后,才批準機要室進行錄音。
毛澤東第二次批評錄音工作是1961年4月,毛澤東在長沙準備接見外賓,汪東興告訴他,會見客人時準備照相和錄音。毛澤東就很不高興,責問是誰批準錄音的。本來,毛澤東外出隨行人員名單都需經汪東興審定,這次帶錄音員隨行也是汪東興安排的。毛澤東說,這件事你給我查,你馬上給總書記打電話,讓他查。5月1日,根據汪東興的通知,機要室副主任康一民、機要室會議科科長賴奎乘專機去上海匯報情況,但是,汪東興卻不讓康、賴二人和毛澤東見面,對康、賴說,毛主席委托我同你們談,談的情況搞個記錄送給主席看就行了。最后,汪東興說,主席叫我們照個相,留作證據,就讓衛士長沈同在一張紙上寫了“違反指示,非法錄音”8個大字,壓在錄音機底下作為背景,請攝影員呂厚民照了4張相,一張是汪東興、徐業夫(毛澤東的機要秘書)、康一民、賴奎、劉吉順五人合影,一張是康一民、賴奎、劉吉順三人合影,一張是劉吉順的單人照,還有一張是錄音機的照片。照相以后,康、賴就回北京了。機要室負責人葉子龍、康一民、吳振英顧全大局,承擔責任,向中央寫了檢討報告,報告沒有涉及汪東興,葉、康、吳三人受了黨紀處分。
現在看得很清楚,毛澤東不喜歡錄音,但也不能完全否定錄音。他兩次批評錄音工作,是批評事先沒有報告經他同意的錄音,并非批評一般的“秘密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