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6月12日,陳獨秀終因政治活動被捕入獄。陳氏是在發(fā)散他那自撰并出資自印的反政府傳單之時被捕的。此事發(fā)生在北京城南一個叫作“新世界”的娛樂場所。那時陳獨秀、高一涵和我三位安徽同鄉(xiāng)正在該處吃茶聊天。陳氏從他的衣袋中取出一些傳單來向其他桌子上發(fā)散。傳單中向政府要求項目之一便是撤換(衛(wèi)戍北京并大舉逮捕學生數(shù)百人、素有“屠夫”之稱的)步兵統(tǒng)領王懷慶。王氏曾在6月初旬拘捕了在北京街頭宣傳反日和抵制日貨的學生。我們三人原在一起吃茶,未幾,一涵和我便先回來了(那時高君和我住在一起)。獨秀一人留下,他仍在繼續(xù)散發(fā)他的傳單。不久警察便來了,把獨秀拘捕起來送入警察總署的監(jiān)牢。我直到夜半才有人打電話告知此事。獨秀被捕之后,始終未經(jīng)公開審訊,但是一關便關了83天。所幸他的一大群安徽同鄉(xiāng)和老朋友們,終于把他于8月間保釋出獄。
獨秀入獄之后,他所主編的《每周評論》我只好暫時代為編輯,編到被查封為止。這時陳獨秀已不做北大的“文科學長”了。校方給假一年,好讓他于下學年開一堂宋史新課。
獨秀出獄之后,仍在北京居住。不幸于1919年底和1920年初,他又出了事。
那時華中地區(qū)(的幾所大學)聘請我去做幾次學術講演,但是我無法分身,因為杜威教授那時也在北京講演,我正是杜威的翻譯,所以我轉薦獨秀前往。對方表示歡迎,所以陳君乃于1920年1月代我去武漢一行。
講演完畢,陳氏乃和武漢地區(qū)的幾位大學校長(尤其武昌城內的幾所私立大學)同車返京。這幾位校長——特別是一所教會主辦的“文華大學”和一所國人私立的“中華大學”的當局們都受了北大所發(fā)動的新文化運動的影響,而想到北京來物色幾位教授(新文化的)師資。
獨秀返京之后正預備寫幾封請柬,約我和其他幾位朋友晤面一敘。誰知正當他在寫請?zhí)臅r候,忽然外面有人敲門,原來是位警察。
“陳獨秀先生在家嗎?”警察問他。
“在家,在家。我就是陳獨秀。”
獨秀的回答倒使那位警察大吃一驚。他說現(xiàn)在一些反動的報紙曾報道陳獨秀昨天還在武漢宣傳“無政府主義”,所以警察局派他來看看陳獨秀先生是否還在家中。
獨秀說:“我是在家中呀!”但是那位警察說:“陳先生,您是剛被保釋出獄的。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您如離開北京,您至少要向警察關照一聲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獨秀說。
“您能不能給我一張名片呢?”
獨秀當然唯命是聽,那位警察便拿著名片走了。獨秀知道大事不好。那位警察一定又會回來找麻煩的。所以他的請?zhí)簿筒粚懥耍阃低档嘏艿轿业募依飦怼>炀之斎恢狸惥臀业年P系,所以他在我的家里是躲不住的。因而,他又跑到李大釗家里去。
警察不知他逃往何處,只好一連兩三天在他門口巡邏,等他回來。他乃和李大釗一起離開了北京,從此便一去不復返了。
他二人離開北京之后,(為避免追捕人的跟蹤)乃故意向北方逃去,躲在離灤州不遠的李大釗的老家樂亭縣。住了幾天之后風聲漸息,他二人乃乘車南下去上海。自此以后,陳獨秀便與我們北大同人分道揚鑣了。他在上海失業(yè),我們乃請他專任《新青年》雜志的編輯。這個“編輯”的職務,便是他唯一的職業(yè)了。